慕容炎看了他一眼,说:“丞相真是考虑周到。” 姜散宜还是不太能揣测他言下之意,说:“微臣只是处处为陛下安全考虑,逆等功劳,终不及陛下重要。” 慕容炎起身,缓缓走出书房,说:“姜卿一颗忠心,孤知道。” 然而外面的军终于还是准备妥当,慕容炎一马当先,仪仗浩浩,一路前往盘龙谷。 姜散宜没办法,只好随行而去。 外面正是三月新,桃花盛开,落英纷纷。光如碎金,撒城郊。慕容炎策马上了盘龙谷,上路崎岖,马渐不能行。他翻身下马,许琅和王楠已经远远出。 慕容炎看了他二人一眼,说:“起来吧。你们也辛苦了。” 许琅和王楠同道不敢,垂首站到一边,许琅说:“陛下,协助贼逃走的左苍就在前面。” 慕容炎点头,前行几步,拨开深草树。 只见山间一线清泉如银如链,溪边薄绿浮红之间,那个人临花照影,梳理着长发。他突然想起这个地方——前年十一月,她从西靖回来,岂不就是在这里? 那时候伊人同样粉黛未施,长发飘飘。哪怕是骨立形销,却有相思刻骨。 有一瞬间,那个踏着野草枯枝向他跑来的女孩,再度扑进了他怀中。心中有一种什么情绪被挑起,有一点点痛。他缓缓走近,身后姜散宜几步赶上前,说:“陛下,小心逆贼负隅顽抗啊!” 慕容炎低声说:“滚。” 姜散宜只得退后,慕容炎走到溪边,沉声说:“你也曾在朝为官,难道不知道,假传圣旨是死罪?” 左苍回过头,她发梢的水珠如同珍珠,散落在金的光里。四目相对,她眼里慢慢蓄了泪,说:“刚才,我突然想起,如果我与陛下的孩子还在,现在应该已经蹒跚学步了。” 慕容炎怔住,左苍说:“这一年,我隐退深山,总以为只要离君万里,便可不思不念。但想不到,走投无路之时,竟然还是逃向这里。大燕疆土何其辽阔,然而只有在这里,能找到一丝陛下的承诺。” 慕容炎强行按捺那种心痛,就像按住一道伤口,他说:“你以为这么说,便可抵消你假冒圣旨、救援逆之罪吗?” 左苍站起身,突然几步疾奔,猛地撞入他怀里。慕容炎几乎是下意识抱住了她,那种怀抱骤的觉,与那年晚秋重叠。左苍眼泪如珠,沾了他的衣襟,她轻声说:“陛下曾为王后修筑明月台,我出身卑微,倾尽一生,没有这等荣幸。但是却也厌倦了恨离,如今能死在陛下面前,总算不是撼事。愿化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她缓缓松开手,复又笑着轻叹:“君怀良不开,妾当何依。” 慕容炎慢慢环住她的,说:“当,我所言并非全是欺骗。如果是今……”如果是今,皇长子已出世,如何又不能留下她的孩子?可是如果是今,她仍手握重兵,他又真的会留下她的孩子吗? 真可笑,他这样的人,居然说如果…… 他说:“阿左,”这个名字出口,他再按不住那道伤口,他说:“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真的愿意,从此不再理会朝堂倾轧,安安静静地陪在我身边?” 左苍紧紧回抱他,将头埋在他颈窝,说:“纵然我有此心……可……王后和姜相……”她不再说了,慕容炎说:“你只要告诉我,你愿或不愿,不必顾虑其他。” 左苍的眼泪一颗一颗,滑入他的领口,她哽咽说:“这么多年,难道陛下还不懂我的心吗?” 慕容炎突然伸出手,将她打横抱起,她长发略,绿鬓如云。慕容炎就这么一步一步下山,甲士们纷纷背向他而避散。姜散宜脸上堆乌云,随时要下雨的样子。王楠和许琅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没说话,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点悲哀。 慕容炎抱着她上了马,温存一如当时,他将她抱在怀里,策马而行,说:“就当中间的事没有发生过,我们从你从西靖返回之后开始,好不好?” 左苍仰起脸看他,那时候晴空碧蓝如洗,他的轮廓仍是如天神降世、俊美无匹。她缓缓轻吻他的,瞳孔里蒙上一层闪亮的水光。 当一切没有发生过,所以那些鲜血,不曾沾染过你的手?你能让那些埋入尘土的人起死回生吗?你能让我的孩子站在我面前,吖吖学语,现世安稳吗? 你能让法常寺数千僧众,也把这一切当作没有发生过吗? 慕容炎,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心痛吧? 晋城,慕容炎抱着左苍,二人一骑,打马回。 左苍一直缩在他怀里,周围有人认出,面惊异之,也许不久之后,二人的关系就会传遍晋城。慕容炎不管不顾,径直带着她入了。里桃花开得,他抱她下马,她张开手,接住了一片桃花。 慕容炎索折了一枝桃花给她,问:“喜住哪?让王允昭安排。” 左苍轻抚那枝桃花,说:“南清吧。” 慕容炎眉头微皱,说:“如果那个地方,会让人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不如换所苑。” 左苍慢慢把桃枝的叶与花蕾全部折尽,然后将笔直的一截空枝递到他面前,说:“无枝无叶,无花无果,这便是,我对陛下的情。南清纵然有过不开心的事,然而却也是与陛下朝暮相守过的地方。岂会不喜?” 慕容炎笑,说:“你这张嘴,从来惯会哄人的。” 左苍半倚着他,腿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非颜去后,她哪里有心顾得上自己? 慕容炎发现了,倾身蹲下,起她的小腿。看见上面的伤痕,他眉头微皱,问:“怎么伤成这样?” 左苍说:“这次入城,是我不应该。但是我与非颜……陛下也是知道的。如今身上带伤,我心里反倒会好受一些,无论如何,总算也尽了故人之谊。” 慕容炎轻声叹气,说:“你这个人,就是这样重情。” 她出言坦白,他于是便不再计较,转头命人传太医。 左苍扶着他入了南清,太医过来为她治伤,慕容炎此时方才出来,正好遇见王允昭匆匆赶回来。他把那截桃枝递给他,王允昭怔住,不明白他的意思。 慕容炎说:“种在南清外。”末了,又补一句,“无论用什么方法,孤要让它生长叶。明白吗?” 王允昭一凛,不敢耽搁,赶紧去找花匠。 左苍重新回到苑,毕竟连劳累,体力不支,到最后慢慢昏睡。慕容炎转而又命人将可晴和薇薇俱都调到南清侍候,又派了女、内侍前来侍候。 南清一时之间,又恢复了往热闹之景。 彼时姜碧兰在栖凤,听闻外面发生的事,她几乎抱不住怀里的孩子:“那个人!她不是假惺惺地离开了吗?怎地还勾着陛下,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不知羞的事?!” 封平在养伤,盘龙谷他并没有亲自去,这些话也只是命在场的人转述给栖凤的女画月。画月赶紧抱过孩子,说:“娘娘先息怒,凤体要紧啊!” 姜碧兰一把将桌上的琉璃樽摔在地上,说:“陛下带她进,竟未派一人前来支会本!好歹本也是后之主,这让本怎么息怒?!” 那碎片四溅,画月赶紧挡在她身前:“娘娘,那人已经不能有孕,再如何邀宠,也不过是个不中用的。娘娘何必跟她计较?” 姜碧兰说:“爹爹不是说已经派出了各路高手吗?为什么还是让她逃?!” 越想越气,将腕间的玉镯也摔成几段。不多时,外面又有女来报:“娘娘,陛下……陛下将她安置在南清了。” 姜碧兰说:“可有封她位份?!还有,温氏没有过来要人吗?!” 女吓得发抖,连连磕头道:“娘娘,陛下并没有提。温家也无人前来。” 姜碧兰说:“这温家,还好意思自称是将门,也是个没脸没皮的。绿云都从头到脚了,还是哼也不敢哼一声!” 画月说:“娘娘!”她又摔了一个花瓶,怀中的小皇子慕容泽被惊醒,哇哇大哭。画月赶紧把他给娘,让娘抱下去。姜碧兰更喜儿子慕容泽,毕竟这个孩子将来可能会是她的依靠。而因着慕容炎对慕容皎儿也特别喜,她便只在慕容炎过来之时,才抱一抱小公主。 人当然不敢说什么,好在都是她生的,也不会特别待。 如今孩子被抱下去了,姜碧兰才说:“来人,摆驾南清,本要前去探望她!” 画月赶紧命人准备,姜碧兰刚刚出了栖凤,前行不多远,正好遇见封平当值。他虽然重伤,但是也知道卫军统领这个职务,是多少人眼热的位置。故而一直带伤巡防,中诸事并未搁下。 如今见到姜碧兰,他也并不意外,只是说:“娘娘这是要去往南清吗?” 姜碧兰冷哼了一声,说:“本还去不得了吗?” 封平轻声道:“如今她刚刚回,俗话说小别胜新婚,陛下想必一腔心思都在她身上。娘娘这时候去,只能是撞在口上。” 姜碧兰说:“难道要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她猖狂吗?!” 封平说:“娘娘,忍字头上一把刀,虽然痛,却有奇效。何况娘娘现在已育有皇长子,胜券在握,何必这时候惹陛下不快?” 姜碧兰想了想,咬咬牙,这才仔细看了一眼封平,说:“听说,封统领伤得很重?” 封平躬身,说:“承蒙娘娘挂心,微臣不要紧。” 姜碧兰说:“父亲认识鬼医姜杏,此人医术颇为高明,封统领可以找他医治,也能早健复。” 封平拱手:“微臣谨记。” 姜碧兰点点头,终于转身回了栖凤。 左苍醒来之后,已经是傍晚。恍惚中她还以为自己在山间的小木屋里,半天回不了神。慕容炎还没有过来,可晴和薇薇上前侍候她。左苍看了一眼可晴,问:“我走之后,你二人过得如何?” 可晴看了薇薇一眼,薇薇是没心没肺的,当时就说:“将军还好说呢!一声不吭就走,丢下我们俩。您走之后,可晴就入了,我留在温府侍候温老夫人,倒还好。她在里,不知道被怎样刁难呢!” 左苍这才看了一眼可晴,说:“真是辛苦你了。” 可晴脸有些尴尬,说:“奴婢……奴婢不辛苦。” 左苍对薇薇说:“今天晚膳,我想吃莲子羹,你去御膳房叮嘱一声。” 薇薇答应一声,她现在刚回,慕容炎已经往这里派了四个太医,足见其受宠程度。御膳房那边虽然顾忌王后,但是明面上,还是不敢为难的。 等到薇薇走了,左苍终于看向可晴,问:“你在里这些子,还好吧?” 可晴低下头,咬着,到底是心虚,不知道她到底知道多少。左苍说:“不过你为陛下做事,王公公仁慈,一定会多加照抚,想来也不会过得太差。” 可晴脸慢慢发白,心知她已经知道大概,只得说:“我……我身为大燕子民,既热将军,也忠诚于陛下,这有什么不妥吗?” 左苍微笑,说:“并没有。只是这么多以来,陛下为什么没有赐你个位份呢?竟然将你放在清冷室,仍作女。” 可晴的脸慢慢涨得通红,说:“我……我效忠陛下,并不图这些。” 左苍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说:“是吗?” 可晴咬牙,左苍目光低垂,温柔而慈悲:“傻子。” 可晴说:“既然将军已经知道,要打要杀,我也没别的话说。” 左苍说:“就为这点事,不至于。”可晴怔住,她却又躺下,再不多说了。 御书房,慕容炎打发走了王楠和许琅,突然对王允昭说:“今她虽温顺,然而口口声声,还是忘不了那个孩子。” 王允昭躬身道:“天下女子,谁不怜自己的孩子呢?何况左将军是孤儿,一生伶仃……” 慕容炎点头,许久,说:“其实要个孩子,非常容易。”王允昭疑惑,慕容炎说:“找个年纪轻些,好生养的女,送到抚荷殿。”王允昭怔住,慕容炎缓缓说:“她要孩子,孤给她一个便是。” ☆、第 91 章 妃 夜里,人们上了晚膳,左苍刚刚坐下,慕容炎就过来。 二人在桌前坐下,薇薇跟可晴在一旁侍候,慕容炎看了可晴一眼,说:“你走之后,这丫头一直守着南清,倒是个忠仆。” 左苍微笑,说:“可晴为人忠厚,我也一向喜。” 可晴低了头,慕容炎说:“这次回,孤倒觉得你懂事了许多。”以她的才智,肯定已经知道可晴下药过量的事,本以为她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处理可晴。饶是如此,他却也没有将可晴调开的意思,一个女而已,她要发火出气,给她便是。 然而她倒是全无计较的意思。 左苍亲自为他布菜,说:“人若是多经历一点事,好歹总也会知晓世事。”慕容炎握了她的手,王允昭一看,顿时轻咳一声,带着薇薇和可晴下去。慕容炎这才将她拉到怀里,说:“孤想好了,温氏那边,明孤会亲自登门,向定国公说明。你与温砌,本就是名义上的夫,如今要解除婚约,也不是不可能。” 左苍为他斟了一盏甜酒,说:“温帅之秋淑,如今还在庵中带发修行。陛下不如先将她接回来,她是温帅的结发之,想来其他人也不可能反对。有她在府中,自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慕容炎拍了拍她的手,说:“还是你想得周到。”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