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岭抱着,突然冷冷地来了句:“汉光武为借郭氏的势力,不也忘了‘娶当娶丽华’的誓言?” 杨寄愣了:“二兄,你这是不信任我?” 沈岭说:“太原王氏,虽然侨居会稽琅琊多年,毕竟系庞大,光结亲的皇室就有无数,各大世族里也多是姻亲,盘错节的。若是你能娶到王家的女郎,接下来自然是更加顺风顺水了。” 杨寄急急把沈岭一拉,到一个没啥人往来的角落,怒道:“我对阿圆的心思,别人不懂,你也不懂?你和卢嫂子能双_飞双栖,不问名分,难道我杨寄就不是个汉子,就做不到这点?” 要不是二舅子,真想揍他一顿!杨寄恨恨地瞪着沈岭。 沈岭却似松弛了一些,突然说:“那么,你就称帝吧。” 杨寄气得好笑:“二兄,你脑子糊涂了?我称帝,皇甫道知不恨死我?他不对付阿圆?刚刚谁还担心我要另娶对不起她的?现在倒连她的命都不担心了?” 沈岭摇摇头道:“总有这么一天的,总要撕破脸的。既然如此,赌一场罢了。” “二兄,这个不好赌的!”杨寄很认真地说,“赌局上要想赢,首先要有把握,其次才是手气。阿圆肯定在皇甫道知手上,单论摇采我就输了,棋枰上布局再好,也要赌运够才行的!” “可是,现在他摇了什么采,你也并不知道。若是他本就打算用阿圆来报复你,你赌不赌有什么不同?要是他想拿阿圆来胁迫你,那么,现在就是听听他想要什么的时候了。”他看杨寄不断地眨巴眼睛的惊诧样子,终于说,“中书省已经为皇甫道知拟好了禅位诏书送了上去。就等着看他怎么办了。” “你?”杨寄目瞪口呆,“你有病啊!”他联想着沈岭刚刚的话,算是明白了三分:“沈岭!你怕我别娶,会让阿圆更陷入险境中,所以干脆破釜沉舟,着皇甫道知祭出这个法宝来。”果然是人心难测,沈岭用心深险,控制着杨寄不能不随着他的心意就范。杨寄深深地了一口气:“好,你是为了妹妹,我可以理解。那你告诉我,里头可有头绪?你准备用什么法子救阿圆?” “没法子,见机行事。”沈岭缓缓地摇摇头,紧跟着,一拳头捶到他的上。杨寄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捏着拳头克制着不让自己来第二下。沈岭捂着剧痛的口,心脏的跳动震动着他的耳膜,所以他连自己的话都瓮瓮地听不清:“阿末,这是一场群赌,一群赌徒参与其中,好大的局面,好大的赌注!我没有万全之策,你没有,里愿意帮助我的那个人,也没有……可是,上苍之命,已经容不得你再纠结犹豫。赌罢——” 他又挨了含愤怒的第二下,肚子上搐的疼,直不起,额头上冷汗涔涔,心里却清明起来。耳畔是杨寄因紧张而愤恨不已的声音:“沈岭,你告诉我,你背着我做到哪一步了?” ☆、第221章 相 杨寄打马往太初狂奔,到了大司马门,点数了二十个知知底的亲信侍卫,也不解剑,直接到了皇帝办事的太极殿门口。 守门的宦官是皇帝的心腹,见杨寄这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已经慌了,到杨寄面前谄颜问了安,又伸出胳膊虚拦着:“尚书令,尚书令,陛下这会儿在歇觉,您稍等一等,老奴这就去通报。”斜着眼睛看看他的佩剑,等了一会儿,但见杨寄恍若不见似的毫无解剑的意思,又不敢强他,只能叹口气进去了。 杨寄强迫自己守着最后一分礼数,握着剑柄在门外丹墀下虎沉沉地等候着,中午饭里的汤圆,在他弯驱驰之后,现在尽数在他肚子里黏腻打滚,胃里一阵阵发酸,难受极了。好容易里头那宦官又出来,小心翼翼道:“尚书令,陛下请您进去。” 杨寄带着他的人,几步进到太初里,侍卫们门路地四下检视了一番,对那宦官说:“陛下这里万安。”亦是示意杨寄放心,杨寄看了看东梢皇甫道知用作书房的偏殿,橐橐地走了进去。 皇甫道知似乎已经保持坐姿很久了,宽大的袖子铺陈在案几上,洁白的素绸,镶着黑的缎边,手里的紫毫笔不停地在纸上书写着,旁边放着一张、一张,又一张。他抬头看了看杨寄,目光里愤懑一闪而过,书案边也放着他御用的长剑,剑鞘包金,里面锋刃亦是吹发断石的好家伙,但他还是没有敢拔出剑来,像男人一样和杨寄殊死拼斗。他只冷冷道:“尚书令这会儿过来,有何见教?” 杨寄屈了屈单膝给他见了礼,目光往后一瞥,那些宦官们知趣地掩上门出去了。皇甫道知冷笑一声:“佩剑也不解,打算弑君么?” 杨寄忍了好久的气有些忍不住了:“陛下,我今好好地来,话好好地说。”他把佩剑从带上取下来,“咣”地一下按在属于他的那张小案上,捏着剑鞘,毫不畏惧人言的模样:“中书省拟的诏书,我是今才知道的。陛下可以给我,我去丢掉。” 皇甫道知挑着眉,“呵呵”笑得颤巍巍的:“尚书令开玩笑是么?丢掉?按常理,不该是中书省以朕的名义下诏三回,然后尚书令谦辞三回,然后我无可奈何,大家心知肚明,你半推半就,坐上这个位置?”他指了指身下的坐席——也不过就是寻常的玉草席,可是,坐谁的股,还真是大有不同。 杨寄虽明知自己接下来的话是错话,但就是无法把这些冲出口的话语咽下去,他只是略一犹疑,便直截了当地说:“沈沅还给我,我安安分分当尚书令,不作他想。” 皇甫道知的眼睛眯了眯,冷笑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除非你解甲归田,解散北府军,或许,还能体现几分诚意。” 他并不是愚蠢得不懂得把控机会,只是本不愿意相信杨寄。杨寄的眼睑搐着,恨得无以复加:谁不知道,皇甫道知恨他恨到极点,若是稍解权柄,只怕骨头渣都不会剩下——他皇甫道知哪有诚意和他好好谈话?! 杨寄蓦然握紧手中的剑鞘,上半身倾斜着迫过去:“陛下,玩火者必自焚!您以为,我就没有其他法子?!太初就这么大!建邺城就这么大!我就是翻遍了太初,翻遍了建邺城,也不信翻不出我家阿圆来!你信不信,你本就关不住她!” 然而,他也是那个玩火者,皇甫道知的脸被愤怒烧得通红,连着一双眼睛也瞪得血丝毕现:“杨寄!那我们就拼个鱼死网破如何?你弑君,我的人杀沈沅,咱们一命换一命!” 杨寄竟然给他说愣了:妈的!这家伙才是天字一号的大赌啊!比起自己当年瞪着血红的眼睛要砍胳膊,那是更胜一筹啊! 退步的台阶已经被双方都堵死了。杨寄心里恨死了擅做主张的沈岭,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也只能对着皇甫道知发。他冷笑一声说:“陛下放心,我是打过仗的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最愚蠢的。你既然不肯通融,那我们少不得慢慢耗着,看看谁赌得赢这一局!” 他出了太极殿,觉自己今还是莽撞了。但是覆水难收,只能考虑这样的状况下该怎么做才好。“太极殿这里给我轮班儿,皇帝要去任何地方,必须有人跟着,再及时报于我知晓。”杨寄扭头吩咐道,“他身边的宦官女要去任何地方,也必须有人跟着。然后,里所有的女宦官,叫中常侍重新点数开单,年纪大的一律放出去,其他的,从饭食起,一个人一个人地比对。” 不过就是细工夫!杨寄咬着后槽牙暗想,从核对人数、清查你的行踪开始,就不信这个太初我翻不过来! 鲍叔莲主动来到尚书省办事的地方,通报见了杨寄,左右看看笑道:“大将军好是威风,不过,老奴为难之处甚多,还要请大将军谅解呢。” 对于他,杨寄不能不多担待着,陪着笑进来,还亲自去闩上了门:“中常侍这话可折煞我了。有啥为难,你只管说!”拍拍,表示仗义。 鲍叔莲抿嘴儿一笑:“你可知太初有多少苑,多少屋子,多少女,多少宦官?” 杨寄摇摇头:“所以要靠中常侍嘛。” 鲍叔莲也摇摇头:“太初九十九座苑,八百多屋子,女儿往少里说有近两万,宦官则有八千多。进了的自来就出不去,年纪大的白头女不知在哪个掖庭里蹲着,死了便拉出去埋掉。一个个查,费劲是小,本都是空子,将军想要找的东西,没法子找,还会得那人狗急跳墙。”他说了一大半,到得解决方法就没话了,又闲闲地开始拨指甲。 杨寄知道这些宦官的,耐着子笑道:“挨着找那是下策,上策莫过于切断那位和内里的联系。他现在任用的几个宦官心腹,我瞧着都是贼眉鼠眼的,哪里像中常侍那么正派诚恳?若是中常侍能像当年那样,掌握整个后的权柄,想必那人那里的几个为首的阉,也兴不起风浪来了。” 鲍叔莲眉花眼笑:“哦哟,老奴哪当得起大将军这样的夸奖?!老奴都一把年纪了,什么权不权的又有啥用?横竖不过是方便为大将军办事罢了。” 看来马拍得还算到位,而且这老货想要什么也很明确,杨寄笑道:“那是!中常侍人品杠杠的,我在当虎贲侍卫的时候就知道了!这几年总归是让中常侍受委屈了。远的不谈,近的么,只差处置掉那位身边的几个小鬼,就不怕阎王了,是啵?只是我有心,有力,却没有机会——” 他的目光斜乜过去,鲍叔莲自然明白意思,笑眯眯说:“简单得很,在里,谁能不犯错处?我叫人盯着,尚书令到时候只管下令也就结了。” 狈为,自然是要对付皇甫道知身边得用的宦官。自汉代以来宦官专权,基本靠的就是“近天颜”这一条,然而风险也是极大的,东汉桓灵二帝,任用宦官除掉外戚,却让国政失控,锢之祸为害多年,甚至可说就是动摇了汉室的江山基,所以后来历任的帝王,对宦官的任用也都极其谨慎,以免蹈其覆辙。 大楚的律法之中,就特别限制宦官的权限,而要帮皇帝传递、获得信息,皇甫道知身边的几个亲信少不得踩着雷池边线,做些越轨的事情。鲍叔莲身在内,又格外悉各项规法度,帮这个忙,也就是乘隙告密,自然是手到擒来。很快到了内侍省几个人的大小罪过,一例发到了杨寄那里。 话说里和民间的习俗一样,十三上灯,十八落灯。落灯之后,就意味着过年的休闲结束了,衙门开印,民人上工,一切又要进入正轨了。 显殿里仍然停着大行皇后庾清嘉的棺椁,入殓之后,棺椁上另加灵棚。这正好是“二七”,虽不算最隆重的殷奠子,但也由和尚敲打念经折腾了一天。 皇后遗下的两个孩子,大的六岁,小的才三岁,懵懂间知道自己失去了娘亲,哭得也极是哀戚。一直坚持守灵的庾献嘉,衣衫污浊,蓬头垢面,一双眼睛又是红肿,又是郁青,累得都失去了以往的神采。她陪着两个小侄儿侄女哭过了阿姊,抱着两个娃娃帮他们擦眼泪:“临川公主,淮南郡王,你们不要难过了,阿母在天上,看你们乖不乖呢。” 她回首对鲍叔莲说:“我叫安排送公主和郡王去西苑的车驾,安排好了?” 鲍叔莲说:“早安排好了。只是——非要去西苑?” 庾献嘉说:“所幸阿姊有先见之明,郡王不为父亲所喜,不过是无辜的娃娃,就算覆巢,兴许还有挽还的余地。”她眸子似乎突然出光来:“我代的话,你可还记得?” 鲍叔莲苦笑道:“娘娘是赌徒,奴是打下手的。要不记得娘娘的吩咐,奴自己的命都要送掉,只能记得才行。希望老天爷还给我有命去说罢。” 庾献嘉冷笑了一声,又问:“这些子,那个人如何?” “能如何?”鲍叔莲道,“自然是憋屈。娘娘的法子虽是在幕后,但是筹谋于朝堂之外,中书省的禅位诏一拟,那人必定和杨寄翻脸,彼此就没有了退路。现在,杨寄心狠手辣,以擅朝政的名义把那人的亲信杀的杀,放的放,那人光杆一,自然被到了极处。今出太极殿又被虎贲侍卫拦下,那人气得在朝堂上大闹了一场,说是皇后的二七,夫情深,不能不来奠酒——只怕——”他伸头向外张望了一下:“只怕就快到了。” 他匆匆带着庾清嘉的两个孩子,从后头绕行,离开了。庾献嘉气定神闲,等候着一场属于她的战役。 ☆、第222章 殷奠 和尚们敲着木鱼、铙钹,喃喃地诵起了“往生咒”和“赞佛偈”,素白帷帐飘飞的灵棚里,顿时又是一阵凄苦的热闹。庾献嘉双手合十,在那毫无情的节奏韵律里,默默拨动手中一串念珠——那是姐姐最后留给她的遗物,她的心,随着袅袅升起,渐渐化入一派无边无际而又广袤空阔的地域中去了。 再睁眼时,灵棚之外,紫光沉沉,冬寡淡的夕隐没在灵棚中无数的蜡烛焰光和忽明忽暗的香火中了。和尚们唱着晚上的经文,梵音阵阵,连着徐徐缕缕的香烟,把一切浸入一片寒冷的幻空灵中。而庾献嘉突然打了个寒噤,缓缓回头,看见那个人,远远地站在显殿下的玉墀之下,遗世独立,冷得像一块寒冰。 皇甫道知越过唱经的僧侣,越过守灵的女,越过拂烟似的层层幔帐,来到庾清嘉的棺椁前。棺木已经钉死了,七七之后便要下葬,他的手颤抖地抚过棺木上厚实的髹漆,打摆子似的一阵一阵抖,最后对一旁冷眼旁观的庾献嘉喝道:“你出去。” 庾献嘉不发一语,默默地起身,敛衽退了出去。 她许久没有走动,觉得双腿有些跪坐麻木了,一步下去,万蚁齐啮般又又痛,可是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舒适与安泰,缓步在显的殿外踱着,四下看着城巍峨的高墙,与太初台城的通道,除了太极殿外的一片开阔广场,便是两边的内窄门神兽门与云龙门,与太初九门相比,这两座小门不过是内宦官所守,若是真的外头打进来,几乎等于守不住。若是杨寄要进来……她不觉笑了,他只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明明已经是黄昏了,但是四处还是明晃晃的,倒是天空显得黯淡些,庾献嘉一挑眉:原来,已经来了!不知用了多少火把,竟然照得那么亮! 杨寄就站在城之外,在太极殿外的朱明门边,朱明门亦是城的一道正门,带着刀兵越过这里,自己就被钉在“造反”的柱子上了。他本来倒是想着事缓则圆,想着慢慢从里的供奉情况开始排查,查到沈沅所在之后再谨慎营救,但是,一切发展都快得出乎他的预料。 先是中书省宣读皇帝禅位的诏书,杨寄依着前朝的惯例,上表辞谢,做出了守国忠臣的模样。未料到朝内谣言四起,都道建邺的孩童在传唱歌谣:“驺虞旗开,佞臣伏诛,天皇人皇,二世而斩,问鼎逐鹿,三羊开泰。”歌词之外,惹人联想的地方颇多。 皇甫道知在年后的第二次朝会上,笑得眼角生出皱纹来,对着杨寄说:“将军入京,已经历朕与废帝两个皇帝,将军这辞谢的表章,再谈什么‘君子之泽’,未免显得有些虚伪。”传唱的童谣让他动了疑心,说话说得尖刻,让朝臣们无言以对,面面相觑。 对于皇甫道知,退位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既然无力抗争,也不求怜悯,那么,他唯剩的事情就是报复。“皇后仙逝,朕真正是孤家寡人了。”他漫漠地笑着,“不消人赐口残羹剩饭,来苟延残。尚书令亦不必惺惺作态,朕,已经在此虚位以待多时了!” 杨寄当时还不想和他翻脸,哂笑道:“陛下这话,叫臣当不起了。譬如一局樗蒲,即使一方兵戈多,但另一方握着兵戈走在最前头,胜负也还未定。还说不定有下到和棋的时候,两全其美,皆大喜,不是更好?” 沈岭在他身后笑道:“尚书令说笑了,一场赌局,做了和棋,有啥意思?陛下念尚书令有人君之相,三番五次和中书省说,尧帝禅位,千古留名,自己何必强占一席,而让天下疑惑观望?”他举着笏板,大声道:“请尚书令不要推辞了吧!” 杨寄突地心慌起来,回头瞪了沈岭一眼。沈岭面无表情,冷冷地垂下眼皮,却不容置疑地躬着身子,似乎在向皇甫道知行礼,但更似在向杨寄表明忠心。而身后静默了片刻,有人应和着沈岭,赞着尧帝禅位的美事,这样的声音从稀稀拉拉,到渐渐高起,终于汇成一股浪似的,把最直接关联的两个人湮没。 而后,杨寄最信任的唐二——此时已经做了中军都督,在没有杨寄钧命的情况下,居然带着北府兵和虎贲侍卫,包围了太初。特别是北府军那群贼囚,个个脸上油光红润,比平训练殷勤数倍,大约当够了底层人,终于有一天看见代表着他们这个阶层的杨寄,也有翻身做皇帝的一天,这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兴奋,不啻于赌徒们押对了好大一宝,即将看着自己的赌注翻翻儿地往上涨了。 几近于黄袍加身,杨寄想要斥责沈岭和唐二的自作主张都来不及了,这时候再装忠臣的脸孔,直是叫人不了,也会丢掉北府军、虎贲营,乃至整个建邺、整个大楚,对他的信任。杨寄只能在假做巡查的时候,把沈岭拉到一边,低声音说:“你怎么回事?你这是要造我的反了是吧?”又恶狠狠道:“唐二这个混蛋,回头我非拿军打烂他股不可!敢背着我搞这一出?!” 他一凝眸,却见沈岭正凝视着他,此刻瞳仁微微一缩,竟然低下头去。 杨寄最善识人表情,立刻质问道:“怎么,这都是你安排的不成?” 沈岭重新抬起头,恢复了以往的淡然,道:“庾清嘉薨逝,正是皇甫道知心智大、生趣寡然的好时机,你不用好这个时候,只一味地担心阿圆,优柔寡断,何以能成大事?” 沈岭瘦峻的脸比往都显得憔悴,在窗外的火光闪耀中显得一阵是温暖的橙红,一阵是冰冷的暗蓝。他角挑着一抹讽刺般的笑容:“所以破釜沉舟,免得你优柔——里头那位,难道不就是吃了优柔寡断的亏?不过,我和唐二反客为主,乘隙足,迫主帅,也是大忌。过了今这关,便任凭你处置了。” 杨寄气馁地心想:我能怎么处置你?顶了天揍你两拳,连军荆条都怕你吃不消。你大概也是认准了这点,总是来拿捏我吧?他气愤的小眼神飘过去,然而沈岭全无表情,默默然看着城的高墙,决绝得仿佛完全不担心里面他的妹妹会出危险。杨寄对这二舅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几近于哭丧着脸,问道:“那你给我句实话,里头是不是安排好了?” 沈岭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没,看天命。” “那万一皇甫道知狗急跳墙,杀了阿圆怎么办?” 沈岭坚毅地说:“那我陪你一起看她死。” 杨寄差点一巴掌扇过去。“若是阿圆出了事,我找你算账!”杨寄只能这样无能地威胁着,气哼哼地甩袖而去。沈岭从值守的窗户里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剧烈的刺痛,他押了一个宝,可是并不是像以前对自己的赌局心里有谱,要是一错眼,就是终身悔痛! 此刻,朱明门缓缓地打开,太极殿坐落在高高的丹墀之上,楹柱上所挂着的灯火通明,照得皇甫道知的素衣也成了暗沉的金褐,让人时有他遍身都是干涸血迹的错觉。 被到了陌路的帝王,终于有了沉着而无畏的勇气,他扬起宽袖,通天冠上垂下的朱纮随着袖口风飘飞起来,冠顶的明珠,一颗颗如明星,却陨落在他一个人的头上。“杨寄,你还是来了。”他笑道,“你知道么,等待的时光最难熬,朕一直在等你过来,朕退位,朕自尽。朕不过一身,横竖已经是无父无母,无无友,孤家寡人,死亦何惧?” 他似乎真的是无所牵挂,不再害怕,笑得恣意,双袖舞动时猎猎有声,他身旁陪伴他的心腹宦官也已经被杨寄贬斥得寥寥无几,个个呆头鹅一样,低着头垂手侍立一旁。 杨寄始终站在朱明门外,静静看这位皇帝疯疯癫癫的做派,过了一会儿回首对沈岭说:“他想栽赃我、叛逆、弑君么?” 史书可以改,但悠悠众口终不能堵,杨寄有顾忌,沈岭也有,他默默地点点头,低声道:“此刻,先发反而制于人,还是哄着点他才好。” 杨寄因而朗声道:“陛下误会了,陛下与庾皇后鹣鲽情深,臣深为佩。只是听说今陛下对虎贲侍卫有所误会,拔剑着要到显殿祭拜,臣匆匆护驾来迟,才了解前因后果,还望陛下恕罪。”他左右看看:“陛下既然无事,臣叫虎贲侍卫进来巡查一下,确保陛下的安全就走,可好?” 他当然也怕皇甫道知闹幺蛾子,只是这话在已经穷途末路的皇甫道知听来,本就是不给退路了。皇甫道知“呵呵”笑道:“检查什么!杨寄,你不是赌徒吗?你想不想赌赢你心的女人?”他巴掌一拍,后头推出来两个五花大绑的女子。 杨寄顿时心头一阵猛跳,刚刚还的冷静与自信,瞬间全部消失了。 ☆、第223章 绝命赌 庾献嘉从高高的丹墀后面,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她慕的英雄。杨寄披着绛红的斗篷,火光勾勒着他伟岸拔的身形,远远地看不清五官,可是一定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或许比记忆中那个随意散漫的年轻人更具有了成的韵致,更具有了沧桑的气场,更具有了宽厚的襟。她可以恣意想象,勾画她心中的形象,想得角噙着笑,仿佛又变成了十四岁时的模样。 西边天空向南边横贯过来一道绚丽的绮霞,东边一勾新月挑开蓝_丝_绒般的夜空,略带金红的几颗星辰,闪烁在天宇,这是太史局所说的“五星连珠”,正所谓“故人失于下,则变见于上,天事恒象,百代不易”,昭示着另一个帝王的崛起。 庾献嘉被寒冽的晚风吹着,通体舒泰,并不觉得寒冷。她侧耳听见杨寄洪钟般清越辽远的声音传过来:“陛下,何必如此?你想要什么,臣下尽力就是。”她眉目略窒,因为听出他掩藏在豪阔之下微微的颤音,可是这就是他吧,如果他薄情、薄幸,她又怎么会他? 皇甫道知背对着丹墀后的庾献嘉,风把他干涩的声音吹过来:“杨寄,我想要你的女人,你肯给?”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