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没什么,是人难免都会出错。”他说,“我以前刚开始参加宴会的时候,也没少丢人。” 刚刚问过从会场里出来的人,得知她是为何成那副样子之后,他只思考了一秒就转身追了出来。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追出来的缘由和动机。 “不止是丢人。”陈轻抹了抹眼睛,“我是哭自己蠢。” “既然知道蠢,下一次别再犯不就好了。”他不太会劝人,几句话说得绞尽脑汁,“你都哭了一路,不如休息下?” 她抬眸看过来,睫上还挂着水珠。 “贺先生为什么跟着我?” 贺钧言一顿,为什么?他也说不出详细又准确的答案,行动比思维更快,在他理清楚之前就做出了决定。 或许…… 他想到她凶狠踹打那个殴打环卫工的男人时的场景,不住口而出:“那你为什么帮扫大街的人出头?你的事的确和我没什么关系,但那件事也和你没什么关系,我……” 陈轻一愣,没有追问他是如何知道的,很快反应过来。 “贺先生这是在助人为乐?”她轻笑,带着嘲成分,“你跟来安我,就像我帮环卫工的质一样?” 贺钧言没来得及回答,她敛了表情,冷淡开口。 “我帮环卫工的理由很简单,我爸爸曾经就是扫大街的,你可以把这种情理解为物伤其类,所以,你没必要同情我。” 他们不一样,这种多余的情绪没必要有。 贺钧言拧了拧眉,她脸的抗拒令他很不悦:“你有必要这样?我对你没有恶意。” “……”陈轻闭了闭眼,转开头,情绪又上来,喉头哽咽,没说话。 他凝眸,叹了口气,语气软和下来:“算了,先回去?你家在哪,我送你。” “我现在不想回去……”她小声道。 贺钧言没办法,陪着她干坐,风吹得人有点冷,她的礼服很薄,他的西装也不厚,左右看了看,街边有个快餐店的甜品站,他过去买了两杯热饮,回来了一杯到她手里。 陈轻的情绪稳定了很多,住的鼻子,捧着热饮暖手。 见她终于不哭了,他松了口气,试着搭话:“你说你爸是环卫工……你现在挣得也不少,他应该在家享清福,过得好?” 她睫颤了颤,视线低垂盯着热饮的杯盖,轻声答:“我爸去世很多年了。” 贺钧言的本意是把话题往好的方向带,没想到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咳了声,他有点不知怎么继续。 陈轻却突然开了话匣子。 “他下岗之后就去做环卫工了,我小的时候,他会带着我去上班,他扫大街,我就在路边上坐着,一开始不懂,后来也知道那是不好的‘很辛苦的事情,我就对他说,等我长大了,要给他找一份什么都不用做,每天能挣很多很多钱的工作……” 说到这里她停住,手一下一下扯着礼服的裙边。 贺钧言微微凝眸,几秒后才问:“那你妈……?” “她也死了,在我高考后的那个夏天。”陈轻的眼神淡漠了许多,“她足别人的家庭,被人家的老婆当场捉住,厮打的时候,被对方从宾馆的窗户失手推了下去。” 都说成长是一点一点极为缓慢的,可对她来说,长大却是一瞬间的事,这个一瞬间可以重复出现很多次,在疼她却没有大出息的父亲去世的时候,又或者是终于从多年待她的母亲魔掌下逃的时候。 她的人生,是由间断着出现的各种巨大伤害叠加而成。 贺钧言不知该如何接话,一句带过太冷血,安又显得轻飘飘。 陈轻没想那么多,抬起头,目光投向斜前方高耸的世纪酒店。 “你知道吗,我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就想,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住得起这个地方,可是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实现……” “也许有很多事情早就注定好了,可以或不可以,能做到和不能做到,而我的人生,其实也是被安排好的……”她自嘲地笑了笑,“只有这样,我才能说服自己接受自己的失败。” 有些很久很久都不曾对人言说过的心里话,不知怎么此刻突然就能对着他说出来。 或许她真的抑了太久,积藏了太多。 贺钧言沉默不语,瓣紧紧抿起。 陈轻垂下头不再说话。 他突然抓起她的手腕:“你跟我来——” 她一愣,“去哪?” 他没回答,牵着她,在夜晚的街道上跑起来。 贺钧言拉着她绕了两条街,一直跑到世纪酒店正门口,到达前台,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钱包,出示了一张深蓝的卡,马上有人安排他们上楼,轻松简单地超出了陈轻的想象。 这座大厦有几十层高,他们要去的是顶层,从观光电梯的透明玻璃向外看,整条江尽收眼底。 或许是因为尴尬,两人乘电梯期间全程无言,直到进入顶楼唯一一个比陈轻家还大的房间,她才回神出声。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贺钧言拽起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巨大的透明墙边,指了指下方已然看不清的街道,对她说:“那就是我们刚刚坐的地方。” 她眯起眼试图辨别,然而太高,晚上光线又不足,本看不清楚。 “为什么……”陈轻愕然侧目看他,还是忍不住问。 贺钧言松开她,返身走到柜边,取了瓶玻璃装的纯净水打开。喝了两口,他看向她,又越过她看向窗外,下巴轻抬。 “你看,这里可以看到整个东岸江浦。” 陈轻顺着看去,视线前方,星火摇晃,灯火盈璨,天上人间相辉映,所有光芒都在她脚下。 曾经站在繁华街道上憧憬这里的自己,仿佛就在下面的人群里抬头看来。 她的裙子后面是泥灰,前面是污渍,可就在这一瞬间,这座城市突然变成了盛大的晚会,而她是来赴约的唯一主角。 突然觉得鼻尖有点涩,这种泪意,却并不是难过。 陈轻怔怔看着窗外,贺钧言在背后看着她。 他知道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人没有高低贵,人生却有三六九等,但这却是第一次,在他身旁伸手就能碰及的人,让他如此清楚地觉到这种差异。 他随意的常,是她费尽几年光也达成不了的愿望。 是同情,也可能不是。 他不想看她那么颓然丧气、泪痕面的样子。 所以……哪怕就这一个晚上,他想让她看看一直以来期许向往却始终不曾见过的风景。 陈轻的手包丢在地上,贺钧言没有打扰她发呆,捡起来从里面翻出手机,有点,尝试着开了一下,还能用,而且没有密码。 抬眸朝她投去一瞥,他点开联系人,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做完这些,他把手机和手包一起放到桌上。 “我先回去了。”他出声,她闻言转过来的脸上写着诧异,大概是对他这番举动的不解。他没有解释,只是说:“……早点休息。” 这是她一个人的世界。 贺钧言离去的脚步轻缓,门轻轻闭上,偌大的房间里只剩陈轻一个人。光着脚踩在柔软顺滑的地毯上,细腻触和一路冷硬的地面形成反比。 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她抓起桌上的手机,摁亮,摁灭,再摁亮,最后紧紧握着,靠着沿在地上坐下。 手机突然轻震,跳出来一条信息——没有字,只有一个句号。 逃离黑名单后,他简短而有力地用一个标点符号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陈轻深深凝着手机屏幕上那一个平淡无奇的句号,却因为发来的人是他,句号也变得特殊了起来。 强大的人很多,强大又温柔的人却少之又少。 贺钧言,就是其中之一。 良久,她把手机盖在地毯上,屈起膝,双手环抱着腿,埋头在胳膊间。 静谧的室内,只有她的声音。 “不要对我这么好……” 该如何是好,该怎样下定决心不动摇? 蹉跎了好多年的小愿望陡然实现,毫无征兆,达成地令人错愕。既然有的事可以,那么,有的事是不是也可以? 她是不是可以继续,去把没能实现的梦做完? 比如—— 他,而有得的梦。 ☆、第17章 v章 陈轻在世纪酒店顶楼的套房里待了十几个小时。 洁白榻比她的大三倍不止,躺上去,深深陷出一个弧度,柔软地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如坠云间,恍然觉得自己身在梦里。 她一整晚翻来转去,每隔几十分钟就醒一次,睁着眼茫然看窗外闪烁不停的灯火光。 太过舒适,反而让人不安。 酒店退房时间一般是在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前,这里是不是陈轻不知道,以贺钧言的身份面子,若她想住,继续留下应该也不会有人来赶她。 但她没有留,十点左右有人送来干净的衣物,她换好后很自觉地收拾东西走人。 别人的绅士和礼貌,并不是得寸进尺的理由,在这些事上,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昨晚情绪波动太大,在回去的出租车上,陈轻才想起看手机。 秦瀚打来好多个电话,频率之高足以说明他的着急。 电话回过去,他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陈轻没有回答,只道:“我现在过来公司,等会见面说。” 说罢挂断,盯着渐渐熄灭光亮的屏幕低不可察地叹了一声。 几十分钟后到达公司门外,陈轻站在大楼前,仰头看着这来过许多次的地方。 当初公司成立的时候,她和秦瀚都很高兴,员工们正式上班的第一天,秦瀚和她一起吃了一次饭,鲜少在私下喝酒的他那次喝得酩酊大醉,语无伦次絮叨了一晚上。 他是除她父亲之外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共同经历的一切,她都很珍惜。 可有些事,是该想办法解决了。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