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行的。”紫芝略一思索,就连连摇头,“公主待我极好,而我若为了谋取官职而离开翠微殿,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唯利是图的小人?再说了,当初是盛王殿下安排我去服侍公主的,他若得知我这般自作主张,只怕会不高兴……” “做女官也未必要离开你们公主。”武宁泽一笑,耐心地对她解释,“就拿刘淑仪来说吧,当初她就是惠妃娘娘身边的近侍人,后来被提拔成了女官,乃至做了高高在上的正五品尚,还不是继续留在延庆殿侍奉?你素喜读书,依我看,可以去考尚仪局的正八品掌籍一职,在掌管中的经籍图书之余,也可成为公主读书时的伴读。” “可是……”紫芝仍在犹豫,纤长浓密的眼睫忽闪忽闪地颤动着,“考女官哪有那么容易?想要进阶的女何止千人,而最后能被录取的不过凤麟角,我年纪尚轻,又没有在尚仪局中做事的经验,只怕……” “年纪小不是理由。”武宁泽轻声打断,目光中一如既往地带着兄长般的鼓励,用极为认真的语气对她说,“紫芝,上天会眷顾那些有才华、有勇气的人,当年上官婉儿被则天武后选中时,也只有十四岁,比你现在还要小一些。回去之后,就请你们公主举荐你去参加考试,诗书上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都可以随时来问我。记住,你和那些资质平庸的女孩儿不一样,若是就这样被埋没中,一辈子只做一个小小的侍女,那太可惜了。” 紫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攥着手中团扇,听夏蝉在烈下的枝头声嘶力竭地鸣叫,螓首低垂,若有所思。 次一早,紫芝便向太华公主提及举荐她参加女官考试一事。灵曦自是口答应,却听侍立在一旁的女落桑说道:“公主,淑仪娘娘吩咐过了,每个殿阁只能举荐一名人去考女官。公主忘了么?您前已经向尚仪局举荐了我考取掌赞一职,今天怎么又……” “哎呀!我怎么忘了?”灵曦这才想起此事,却只是不在乎地笑笑,“那也无妨,紫芝是我身边最中意的人,请尚仪局负责考试的女史通融一下不就行了?就算淑仪娘娘知道了,我的面子,她也是要给的。” 灵曦当即提笔写下荐书。紫芝大喜,忙伶伶俐俐地跪下向公主谢恩。而落桑站在一旁冷冷看着,面平静如常,眼眸里却有某种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似挑衅,又似怨毒。 此后,紫芝每都挑灯苦读至深夜,白天不必在公主身边服侍的时候,也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看书,焚膏继晷,不辞辛劳。这,李琦入向父皇问安后就来翠微殿看望妹妹,才一踏进庭院,就见紫芝安静地坐在桂花树下,手捧书卷,稚的面庞上透着极为专注的表情。碧罗衫,双鬟小髻,一对纤巧的翡翠明珰在她耳边摇摇晃晃,衬得那张娇俏脸儿愈发清纯可人。 他放轻脚步,悄悄从另一侧的回廊绕到她身后,见她仍未察觉,便俯身在她耳边大喊了一声:“喂!” 紫芝吓得跳了起来,一见是他,不又惊又喜,一时竟连行礼都忘了,只抚着心口含笑嗔道:“殿下,你干嘛这么大声?吓死我了。” “看什么书呢,这么用功?”李琦笑着翻了翻她手中的书页,见是《秋左氏传》,不由诧异道,“几不见,你怎么也像老学究似的做起学问来了,难不成是要去考进士么?” 紫芝摇摇头,笑答:“是要考女官。” 李琦一笑,故意问她:“考女官?让我猜猜……是尚食还是司膳?” 紫芝小脸一红,顿足嗔道:“我……我哪里就那么吃了?人家考的是尚仪局的掌籍。” “哦,掌籍啊。”李琦点点头,做恍然大悟状,“那倒也不错,只不过,整对着一堆书卷多枯燥啊,像你这么活泼可的小姑娘,似乎不太适合吧?嗯,依我看哪,你还不如去考尚食局的掌膳……” 紫芝被他打趣得哭笑不得,却又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赌气似的坐回到树下的石头上,用书遮住了脸,闷闷地不理他。须臾,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她拿开书卷抬头去看,只见那少年已经向公主的居处走去,心中不泛起一阵淡淡的怅然。 目光追随着他清颀俊朗的身影,无限眷恋。而他似乎也有所察觉,还未走远就忽然停下脚步,回身微笑着看她,然后又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她不觉莞尔,也对他做了一个同样的手势,四目相对的瞬间,心中忽有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涌起,温暖而坚定。 ☆、第38章 凯风 翠微殿内,太华公主李灵曦正百无聊赖地斜倚在软榻上,与几位年岁相仿的小女掷金钱为戏,一见兄长进门,便眉开眼笑地跳起来了上去,牵着他的衣袖娇嗔道:“二十一哥,你怎么今天才过来看我?你和十八哥都不来,我一个人在里都快闷死了……” 灵曦自幼就不得生母武惠妃的心,童年颇为寂寞,如今虽已近及笄之年,却仍对这两位疼她的同母兄长十分依恋。李琦笑地袍坐下,道:“十八哥对储君之位志在必得,最近着实忙得很,连家中最宠的几位美人都冷落在一旁,更别说是你了。” 灵曦笑着将手中金钱随意一抛,都赏给了身边随侍的女,须臾,又似蓦地想起什么,微微蹙起秀眉道:“可是……二十一哥,我听中有人说,父皇似乎是打算立三哥为太子……这应该是谣传吧?” “忠王?”李琦轻笑了一声,眼中的冷锐锋芒不易察觉地一闪而过,“咱们费尽心思才扳倒了太子,怎能让他白白捡了便宜?” “三哥这个人我不太,只不过,我每次见到他都觉得……嗯,该怎么说呢……”灵曦顿了顿,似乎是在措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想,但是,心里就是有那么一种奇怪的觉……觉得他这个人,很危险……就像是一只在黑暗中等待觅食的。” “你也看出来了?”惊异于她异常锐的直觉,李琦赞赏地颔首微笑,“别看忠王平里不声不响,实际上可是个城府极深的险人物,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拉拢到了如今风头正盛的宰相牛仙客。牛仙客出身寒微,一向对李林甫惟命是从,这次李相公率群臣上表奏请立十八哥为太子,他居然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带着手下那帮亲信装模作样地保持中立。” 灵曦对朝中之事不甚了解,闻言只是一笑:“那又如何?牛相公只是保持中立而已,又并非表明了立场要全力支持三哥。再说了,连我都看得出来,父皇明显是更喜十八哥一些。” “与李相公相比,牛仙客的势力简直不值一提。关键,是在于父皇的态度。”李琦叹了口气,眸中竟隐隐现出一丝忧虑之,“事后,牛仙客被擢升为正二品侍中,一跃而成了门下省的最高长官,又加封豳国公。而且,太子被废已半年有余,父皇却始终没正式下诏立十八哥为储……这个态度,就很值得群臣去玩味啊。” 灵曦懵懂地眨了眨眼睛,似在思索,却终究只是沉默。毕竟,她只是个久居深的十四岁少女,纵然冰雪聪明,又如何能将朝堂之上波诡云谲的政争完全参透呢?李琦亦不再多说,良久,才轻叹一声:“如果阿娘还在……是不是一切就都会变得顺利许多?” 二人皆黯然无语。武惠妃薨逝后,皇帝李隆基虽伤心不已,后中却也渐渐颇多新宠,除了新册封的刘淑仪之外,又有数十名年轻貌美的良家子被选入中侍驾。其中一女名唤江采蘋者最为得宠,入后即被册为才人,不久又晋封为正二品婉仪,与此时权倾六的淑仪刘澈平分秋。帝王坐拥后三千,最不缺少的就是新鲜娇的美丽女子,昔的浓情意犹如过眼云烟,那个曾为李隆基诞育七位子女的妃,如今在他心中,恐怕只剩下了“贞顺皇后武氏”这样一个冷冰冰的称号吧? 忽然想起那个悲伤的夜晚——明知夫君正在与别的女人共享鱼水之,病榻上垂死的武惠妃,却仍在思念着那个让她付出青深一生的男人。只此一事,李琦就永远无法原谅他的皇帝父亲,尽管他自己很清楚,对于君王来说这本算不上是薄幸。沉默半晌,他才强抑住心中酸楚,叹息般地轻唤了一声:“灵曦……” 灵曦抬头看他,清澈的眸子里依稀有经年累积下来的深深落寞,与她十四岁的美丽韶华显得格格不入。她淡淡一笑,以一种远超实际年龄的忧伤语气,对他说:“二十一哥,你知道么?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亲口问问阿娘,问问她……为什么就那么不喜我?” “灵曦,不是这样的。”李琦怜惜地轻抚她的手背,温言安道,“其实,阿娘一直都觉得有愧于你,只是她情太过骄傲,不肯当面告诉你罢了……她临终前的那晚,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关于你的。” 灵曦心中一动,忙问:“阿娘说了什么?” 李琦道:“阿娘说,这些年她做了太多错事,在我们这几个孩子里,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仿佛一滴冷雨坠入镜湖,击起几圈涟漪。原来,阿娘还是在意她的……灵曦眸中波光微漾,却硬生生地咬住了,转首看向别处,许久,才又问他:“如果,我能让父皇时常忆起他与阿娘的旧情,那么……十八哥的胜算是不是就会大一些?” 李琦轻轻颔首,问她:“你想怎么做?” 灵曦笑而不答,只是抬手了自己渐趋的眼角,广袖遮住半边面庞时,纤指轻轻一动,悄无声息地拭去了脸上的一抹水痕。 次傍晚,灵曦即向父皇李隆基请旨,自请度为女冠出修道,为亡母贞顺皇后武氏荐福。大唐开国以来就奉道教为尊,贵族女子出家为女冠渐成风尚,皇室公主曾在道观中修行过的也大有人在,例如高宗皇帝与则天武后之女太平公主,今上李隆基之妹金仙公主、玉真公主等。彼时,婉仪江采蘋正侍奉在君王之侧,闻言不笑赞道:“久闻太华公主美丽娴雅、聪慧过人,不想竟又这般仁孝。陛下与贞顺皇后有这样的好女儿,当真是令人羡慕。” “朕这二十九个女儿里,唯独灵曦最得朕心。”李隆基微笑着一牵灵曦的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随口问了几句她近的饮食起居,末了略顿一顿,又叹息道,“朕知道,你母亲是个偏心的人,一直冷落你,让你从小就受了不少委屈……如今你竟能有这番孝心,朕深欣。” 灵曦微微低首,浅笑道:“前几先生授课时讲到了《诗经》,我独《凯风》中的这几句:‘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阿娘在的时候,我总是跟她怄气,连话都不曾好好说过几句,如今她走了,我这才慢慢想起她的好……我常听中年长的女官说,父皇幼年时便事母至孝,后来皇祖母虽早逝,父皇却始终不曾忘却哀思。皇祖母若在天有灵,一定会觉得很喜的……女儿看在眼中,便也想效法父皇,为阿娘尽一份孝心。” 说到最后,她声音中已微带哽咽,眼眶里几滴清泪晶莹闪烁,将坠未坠。江采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只当这位聪明伶俐的公主是在皇帝面前做戏,为了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目的。眼泪,并非每一次都是源于真情。然而,李隆基却真的被女儿勾起了一抹哀伤的柔情,目光悠悠地落在窗外缀晚霞的天空中,神黯然,良久无言。 他的母亲昭成太后窦氏,早在长寿二年还是太子侧妃的时候,就被女官团儿诬陷,在洛中以莫须有的“谋逆”罪名,与太子妃刘氏一起,被女皇武则天下旨残忍地杖杀。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八岁的小男孩儿,一个人站在暮霭沉沉的东庭院中,望着天边绚烂至极的如血晚霞,心期待地等着母亲归来。他想要亲口告诉母亲,自己今天很听话,又跟着先生多背了三篇《诗经》,其中最喜的一首叫做《凯风》——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母心。 然而,自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直到女帝武瞾退位,中宗、睿宗相继临朝,当他自己也已铲除一切阻碍君临天下之时,童年时的隐痛依旧如影随形。后来,几十年的漫漫人生中,也只有那个明妩媚的武惠妃曾给过他一些安吧……而现在,连她也已经离他而去。 纵然手握天下权柄、坐拥万里江山,而这样寂寥的人生,又该何以为继? ………… 宦官高力士侍立在侧,似乎隐约猜出皇帝心中所想,不关切地唤了一声:“陛下……” 仿佛听见有人在心底叹了口气,李隆基缓缓收起思绪,语气平静如常:“高将军,你这就去传朕的旨意,命工部派人在城外选一处静谧的地方,为太华公主修建道观。待明年天,公主行过笄礼后再入观清修,为亡母贞顺皇后武氏荐福,以彰显皇室子女之孝……对了,督建道观一事,就给寿王去办吧。” ☆、第39章 惊鸿 麟德殿中乐声袅袅,江采蘋轻舒广袖在皇帝面前翩翩起舞,仙袂乍飘,荷衣飞动,光陆离的霓裳在室灯火辉煌中飘若云。入短短数月,这位年方十八岁的美娇娘再次获得晋封,因她喜梅花,李隆基特赐号为“梅妃”,一应礼秩等同于正一品三妃,一时风光无限。然而,作为后中品级最高的嫔妃,江采蘋除了君王的万千宠之外,却并未得到任何实权,这让她颇郁闷。 掌管六诸事的依旧是刘淑仪,尽管她对皇帝甚少有刻意逢之举,也并不热衷于与江采蘋等一众后女子争宠,但她在中的地位却始终稳如磐石,无人能撼动半分。今正值中秋佳节,李隆基在麟德殿中大摆家宴,与妃嫔眷、宗室亲族等聚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乐伎们轻敲檀板,款按银筝,舞池中的梅妃江采蘋献上一曲“惊鸿舞”,身姿轻盈曼妙宛若九天飞仙,明眸顾盼,巧笑嫣然。 歌舞升平中,一袭浅绯华裳的淑仪刘澈端坐于皇帝身畔,也不多言,只是以静默的姿态游离于此间繁华,半垂着眼帘若有所思。须臾,见李隆基心情大悦,她这才适时地含笑赞了一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松……江妹妹舞姿之美,竟不似人间所有。” 殿内众男子皆凝神屏息,专注地看那一袭霓裳纷飞飘舞,美人莲步乍移时,溢惊的眼波便随之轻轻摇。大殿一隅,唯有忠王李玙心不在焉地喝着闷酒,容萧索,微醉意,时而抬头去看不远处谈笑风生的寿王、盛王两兄弟,目光中隐隐出一抹怨毒。 张嫣嫣陪侍在侧,见状不担忧地伸手一牵他的衣袖,柔声劝道:“殿下别再喝了,不管怎样,都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心里烦着呢。”李玙不耐地打断她的话,仰头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然后又拿起酒壶斟了一杯,苦笑道,“嫣嫣,我真的很累……你说,我现在除了借酒消愁,还能做什么?” 张嫣嫣善解人意地一叹,轻声道:“我也没想到,那太华公主年纪虽小,心眼儿却颇多,竟真能想出办法来助寿王一臂之力。说到底,他不过就是奉旨督建一座道观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哼,那群朝臣惯会溜须拍马,偏偏又扯上什么‘勤俭’、‘仁孝’,听着就叫人恶心。” 李玙不屑地嗤笑一声,也低了声音说:“可惜啊,父皇偏偏就吃这一套,如今群臣纷纷上表,寿王入主东竟成了众望所归。咱们这两年费尽心机……唉,算是白忙了一场。” “那倒未必。”张嫣嫣秀眉一挑,声音始终巧妙地控制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范围内,“常言道:月盈则亏,水则溢。寿王如今风头太盛,迟早会有得意忘形的时候。依我看,殿下不妨再耐心等一等……毕竟,皇帝的心意最难猜,也最易变。” “等?”李玙轻笑,随即施施然地站起身来,“我有些醉了,先出去醒醒酒。” 张嫣嫣一敛裙裾,忙要起身跟上。坐在另一侧的忠王妃韦珍被冷落许久,早已忍无可忍,此时更是沉着脸,以袖掩口轻咳了一声,冷冷道:“张孺人,你好生在这里歇着吧。殿下要出去走走,自然有我来陪侍。” “是。”张嫣嫣也不敢顶撞,只得讪讪坐下。 韦珍心中得意,以胜利的姿态傲慢地冷睨了她一眼,又对李玙殷勤道:“殿下不妨先去雪柳阁歇歇,我去叫人取杯醒酒汤来。” “不必了。”李玙却忽觉心中一阵烦躁,不想再理会妾们的刻意温存,于是,扬手止住了想要跟过来的子与几位侍女,“你们都留在这里。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暮渐浓,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滴答,滴答,一串串水珠坠落在庭院深处繁茂的花叶间,隐隐送来几缕清甜的桂花香。见管事的女官不在,麟德殿外伺候的人们大都溜到偏殿的阁子里吃点心去了。紫芝站在殿外的长廊里,偷偷从怀中取出那本《秋左氏传》,借着廊檐下昏黄的灯光,惜时如金地认真读了起来。 明天,她就要去内文学馆参加女官考试了,心中难免有几分小小的紧张,但更多的却是对于未来命运转折的期待。有了官衔,她就能堂堂正正地去求见宦官高力士,请他设法救回她的家人。更重要的是,如果几年之后,她也能努力坐上曾经尚大人那样的高位,那么……自己离那个尊贵的少年皇子就会更近一些了吧?灯影摇曳下,小姑娘捧着书抿嘴儿笑了,哪怕只是这样想一想,心里也觉得很甜很甜呢。 身侧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紫芝心中一慌,忙又把书悄悄回到怀中,规规矩矩地垂手侍立。偷偷抬眼看去,只见一紫袍青年从麟德殿中缓步走出,容貌虽称不上十分英俊,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种天潢贵胄的气派,让人不敢直视。自从调去翠微殿服侍太华公主,紫芝渐渐也能认得出一些常在中走动的亲王显贵,此时略一思索,便想起眼前之人正是皇帝的第三子忠王李玙。 紫芝忙躬身施礼,见他身后并无其他人随侍,便又取来一把纸伞恭恭敬敬地递上。李玙并未正眼看她,只是自顾自地撑开纸伞向前走去,随口吩咐道:“掌灯,去雪柳阁。” 麟德殿附近建有几间室,可供亲王们平入朝拜、饮宴时休息所用,这雪柳阁便是李玙在中的小憩之所。紫芝提着一盏灯在前引路,待二人行至雪柳阁门前时,便停下脚步恭声道:“殿下请进。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嗯。”李玙淡淡应着,推门时略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的袍角处被雨水溅上了几点污泥,便又回身唤她,“你也进来,服侍我更衣。” 阁中漆黑一片,显然此时并没有其他可供差遣的人。紫芝略一迟疑,还是顺从地跟着他走了进去,取来火折点亮案上铜灯,然后低着头默默侍立于房间一角,不言不语,也再无任何动作。 李玙一袍裾坐在软榻上,见房门仍然半敞着,便有些不耐烦地蹙了蹙眉,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先把门关上,再去内室的箱子里取一套新衣衫来。” “是。”紫芝轻声答应着,双腿却僵硬得本迈不出一步。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十五年来,她从未与陌生男子这样独处过,更别说,还要亲手服侍他宽衣解带……少女心中愈发忐忑,无措地轻轻咬着嘴,踌躇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试探着开口:“奴婢手笨脚的,只怕服侍不好殿下,不如……奴婢去唤殿下身边的人……” 微微觉到酒后的眩晕,李玙以手扶额,不悦地问:“怎么,你不愿意服侍我?” “不是不是。”紫芝连忙摇头解释,“奴婢只是……太华公主还在麟德殿,奴婢只是担心……担心公主有事吩咐……” “太华公主?”李玙冷笑,也不知怎么,一听到这四个字,寿王那风得意的笑容就又浮现在眼前,心底不腾地燃起一团怒火,“我明白了……你是他们的人,所以才这样厌憎我,是么?” 紫芝更加不知所措,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的,奴婢哪里敢厌憎……不是不是……殿下误会了……” 李玙霍地站起身来,优哉游哉地走到她面前,用两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意外地发现这女孩儿的容颜竟如此姣好,眉黛弯弯,肤光胜雪,娇得就如同新生的柳一般。紫芝很厌恶他这样的举动,却又不敢太过烈地反抗,只得微微侧头,试图摆他手指的掌控,目光闪烁间,一张细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 见她这般羞怯模样,李玙终于意识到她是在担心什么,不觉得有些好笑。他从来都不缺侍寝的女子,适才也并未打算要对她做什么,只是……太华公主身边一个卑的小小女,竟也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厌憎他、拒绝他、反抗他么?心头的怒火熊熊燃烧,愈演愈烈,刹那间就化成一阵恶的渴望——他想把这枝柳攀折。 “既然不是,那你就留下来。”凝眸许久,李玙终于蓦地放开她,缓缓踱到门前将房门拴好,然后浅笑着转身,一字一句地对她说。 紫芝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恐惧霎时如水般席卷心头。只见李玙步步近,用手指着她浅粉的裙裳,冷冷吩咐道:“宽衣!” 他依然凝视着她,映着幽幽烛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闪烁着奇异的光,情.与仇恨,如冰与火一般在他的眼睛里扭曲燃烧。紫芝被他看得打了个寒战,恐惧到极致时,脑海中竟有许多零散的记忆碎片如云影般掠过。她想起了另一个少年,在那花香四溢的晨,他如何将刚刚采撷的玉兰蔽于广袖之下,明亮的笑容中带着几分气的温柔,故意逗她:“紫芝,这里可偏僻的很哪,你就不怕……不怕我对你……嗯?” 她知道,面前的忠王李玙绝不是在与她开玩笑。当然,她也能够想象,自己即将面临的会是怎样暴的侵略、怎样不堪的屈辱……强权之下,卑微的她永远无力反抗。无路可逃时,她终于不堪重负地屈膝跪倒,痛哭哀求道:“不要……不要啊……忠王殿下,您就饶了奴婢吧……” 对于女人,李玙从来都不会有丝毫怜悯,而且,她的抵抗已经完全起了他的征服。借着酒劲,他一把就拎起了这身量纤纤的小女孩儿,毫不温柔地将她摔在软榻上。紫芝泪面,仍在拼命地挣扎呼喊,徒劳地想要推开他解衣的手。然而,此时的她如此孤立无援,哪怕用尽全身力量,又如何能阻挡那一声声清脆的裂帛之音,飘散在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声中…… ☆、第40章 雪柳 趁王妃韦珍不曾察觉,张嫣嫣一个人悄悄溜出麟德殿,深了一口秋雨中溢桂花香的清凉空气,听夜风带着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手中的油纸伞上。心中的委屈与愤懑渐渐平息,她忽然发觉,其实自己很厌恶现在的这种生活,尤其是在那个趾高气昂的愚蠢女人面前,哪怕多待一刻她都会觉得窒息。 漫步在寂寥无人的庭院中,抬头望去,只见黯淡浓密的云层把墨的夜空映衬得更加晦暗。不知道醉酒后的李玙去了哪里,她也无心去寻,只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试图把韦珍那张可憎的高傲面孔从脑海中驱散。这是一个注定不完美的、没有月亮的中秋夜,张嫣嫣心绪纷,行走时脚下不小心一滑,就“哎呦”一声摔倒在了是积水的花.径上。 隔着几层衣衫,膝盖触地时依然被坚硬的碎石块碰得生疼,她忍不住低低呻.了一声,发觉脚踝似乎也有些扭伤了,几番挣扎却仍未能站起身来。更不幸的是,手中的纸伞也在摔倒时随着惯飞落到远处的草丛中,雨水大滴大滴地坠落在她身上,片刻就浸了衣裙。正自沮丧间,却忽有一把伞在她头顶撑起一小片晴空,然后听到一个陌生而悦耳的男声问她:“你没事吧?” 温和而略显低沉的、少年人的声音,让她觉得亲切。 “哦,没事。”张嫣嫣下意识地回答,强忍着疼,抬起头对那人地笑了笑。然而,待她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时,目光中便隐隐多了几分惊讶与戒备。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