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看——”杜若快步走到他面前,递过来一张微微泛黄的旧纸笺,眸中是得意之,“这是我刚刚派人在武宁泽的房中搜出来的,上面画的居然是裴孺人!殿下今天没去松风楼,没看到他们两个有多亲密呢,简直是不像话。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儿,回来一搜竟找到了这个,哼,他们两个只怕是真有私情呢……” 李琦接过那纸笺看了看,只见上面洋洋洒洒地题着一首五绝,空白处还绘有一幅信笔涂鸦的少女小像——眉弯柳叶,靥笑桃,那清纯秀美的素颜跃然纸上,如幽梅绽雪,似月映寒江。 没错,那就是紫芝。 他眉梢一挑,眼眸深处掠过一道令人捉摸不透的光。 ☆、第159章 决绝(已修改) 杜若定睛观察着他的表情,眉目间颇有得意之。 “懒摇白羽扇,袒青林中。巾挂石壁,顶洒松风……”李琦轻轻出纸笺上的那首五绝,却并没有如她想象那般出愠怒之,只是默默瞧了一会儿那幅栩栩如生的小像,微微一笑,“不错,画得还真像的。” 他把纸笺小心地收入怀中,然后转身就走。 “殿下!”杜若忙又急急唤住他,心中虽是嫉恨加,面上却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殿下就不打算处罚他们吗?裴孺人身为亲王侧室,却如此不知礼数、不顾名节,整与一位内臣厮混在一起,实在是丢尽了我们盛王府的脸!殿下若是不惩治他们,后还如何在府中的下人面前……” “够了。”李琦冷冷地打断,头也不回地说,“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深究起来有意义吗?” “殿下,你怎么还是这样偏袒她?”杜若气得直跺脚,追上前来继续喋喋不休,“殿下给她的自由已经太多了,再这么纵容下去,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丑事来呢!我既然身为正室王妃,就应该教导府中女眷谨守妇德,绝不能容忍她们……” 李琦加快脚步匆匆而去,只觉得自己被她吵得头疼。 朗风轩的卧房内,一株半人多高的青铜灯树立在墙壁一角,树上的花枝花叶皆是由青铜打造而成,枝干上立着各式各样的青铜鸟儿,栩栩如生,数十支明晃晃的蜡烛在鸟喙上,照得屋子里一室通明,恍如白昼。紫芝手捧书卷坐在灯下,身着一袭素雅的月白罗裙,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隐隐散发出幽淡的茉莉花香,似乎是刚刚沐浴过。 屋内只有她一人,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年暗度的声音。 侍女们都在外间伺候着,几个人坐在一起低声说着悄悄话,一见盛王进门,忙站起身来向他毕恭毕敬地施礼。李琦使了个眼示意她们噤声,然后放轻脚步向内室走去。灯下的女子依然凝神盯着书卷,并未察觉有人进来,不施粉黛的娇颜映着幽幽烛光,愈发显得她清纯秀美,不染一丝尘埃。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蓦地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哎呀——”紫芝吓了一跳,一惊之下竟把书丢在了地上。然而,她不看也知道这人是谁,摸索着将自己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含笑嗔道:“二十一郎,你真讨厌,又躲在背后吓我!” 李琦笑而不语,只是微微俯身将她搂在怀中——心绪纷时,只要看着她纯净明亮的笑颜,心里顿觉无限安宁。 侍女阿芊捧着一个食盒走进内室,笑问道:“殿下可用过晚膳了?这些点心是裴娘子从松风楼带回来的,您要不要尝一尝?” “嗯,正好有些饿了呢。”李琦一边说一边打开食盒,从里面拿起一块栗糕吃了。 紫芝笑盈盈地看着他,问道:“好吃吗?” 他颔首一笑:“嗯,好吃。” 紫芝捡起掉落在地的书卷,待他吃完,又取出丝帕替他轻轻拭去边的一点碎屑,仿佛很随意地一问:“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去哪里了?” 与李林甫在倚玉楼密谈一事自然不能对人说起。李琦略一迟疑,便只是含糊地回答:“哦,去了李岫李少监家里,和他谈了些事情。” 紫芝默默点了点头,一颗心却无法控制地沉了下去。 白天在松风楼上看到的那一幕是如此清晰——他与那位美丽的突厥公主并肩走在街上,一路谈笑风生,状甚亲密,随后还一起走进一家茶肆,许久都没有出来。李岫李少监?呵呵,他分明是去见了那个女子啊…… 可是,他为什么要骗她呢? 难道当真是如念奴和杜若所说的那样,他对那位余烛公主已经动了慕之心?是啊……昨在中时,他不就忽然撇下了自己,匆匆走过去与那余烛公主谈了许久么? 紫芝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问他:“我……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李琦全无所觉,颔首道:“嗯,你说。” “那个……”紫芝顿了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我听说,陛下似乎有意要为你赐婚,说是要把突厥的余烛公主赐给你做侧室,这……是真的吗?” “啊?”李琦惊讶不已,“把余烛公主赐给我?你听谁说的?” 紫芝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我只是想问你,这件事是真的吗?” 李琦摇摇头,轻描淡写地说:“什么赐婚?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难道他还想瞒着她么? 紫芝怔了一下,刹那间,一种被挚之人欺骗的觉涌上心头,让她难过得几乎无法呼。自从相识以来,她一直都是那么的依恋他、信任他,对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可是今天……他居然一直在亲口对她说谎!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念奴和杜若的话犹在耳边回响,那样清晰而残酷—— “那余烛公主生得十分美丽,哪个男人见了能不动心呢?” “殿下对那位美丽的突厥公主很是倾心呢,昨天在宴上就频频注目,估计过一阵子,陛下赐婚的旨意就要下来了,到时候咱们府里可就热闹了呢。” “所以说,你也别太恃宠而骄了,说不定哪天殿下就厌烦了你,把你丢在一旁不闻不问,到时候还不是任人欺负?” 无论是出于关心还是试图挑拨离间,她们的话都是真的。 紫芝眸中渐渐泛起一层水雾,又被她竭力泯去。 “紫芝,你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李琦不关切地问,“难不成,是因为我今天没能陪你出去,你生我的气了?” “没有。”紫芝幽凉地一笑,转身向边走去,“我只是……只是有些不舒服,想休息一会儿。” 李琦忙扶住她纤弱的肩,关切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给你看看?” “不必了。”紫芝却轻轻挣开他,语气冷淡,“我没什么事,只是今天身子不太方便,不能服侍殿下了,还请殿下去别处歇息吧。” 李琦觉得颇有些莫名其妙,不微微蹙眉:“紫芝,你到底怎么了?这无缘无故的,干嘛跟我说这种伤人的话?” 紫芝默然不答,只是走到边恹恹地躺下,头朝里侧,似乎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有什么话,咱们不能好好说么?”李琦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的肩,“我若是哪里不好,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便是,又何必这样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咱们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 “抱歉,我没有什么话要对你说。”紫芝用衣袖擦了擦润的眼角,依然倔强地不肯回头看他,语气恭敬而疏离,“我入门三年却始终无子,已经犯了‘七出’之一,不敢再奢求殿下的宠,殿下若看中了谁家的女子,就尽管去娶她过门好了……我累了,现在想要休息,还请殿下移步别处,不要再打扰我了。” 李琦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终是拂袖而去。 ☆、第160章 知己(上) “殿下!”阿芊急急追了出来,连声唤他,“殿下,您肯定是误会裴娘子了!裴娘子待您一片真心,不可能无缘无故地……” “误会?”李琦停下脚步,心底着的那一口怒气忽然腾地翻涌上来,于是从怀中掏出那张绘有紫芝小像的纸笺丢给她,冷冷一笑,“你看看吧,这是刚刚从武宁泽房中搜出来的。将心比心,若是我拿着这个去质问她,她会是什么觉?” “这……”阿芊接过纸笺一看,不大惊失,“殿下,裴娘子与武先生不可能有什么的,您一定要相信她啊!这、这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 “我当然知道。”李琦冷冷打断她的话,声音因愤怒而不自觉地提高,“可是她呢?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说那样伤人的话,在她心里,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你替我转告她,除非她主动向我道歉,否则,今后我再不会踏入朗风轩一步!” 说罢,他一拂衣袖愤然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殿下!殿下……”阿芊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只得转身回到房中。 庭院中一树树樱花在月光下开得绚烂,万籁俱寂中,时而响起几声幽幽虫鸣。李琦漫无目的地在后苑中走着,却不知自己此时要去哪里——这几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待在她身边,偌大的一座宅子里,有她的地方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仔细想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她的,喜她的甜美可,喜她的明媚纯真…… 少年时在中的一次次接触,他几乎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全部真心都给了她,那种久生情的觉,甘淡而温暖。那一年在长安郊外遇刺,当刺客的剑尖即将刺入他的膛时,她义无反顾地冲上前来替他挡下那一剑,刹那间,某种青涩朦胧的情愫转成了刻骨铭心的,汹涌澎湃,如浪般席卷了他的生命。 他她至深,所以想关心她、照顾她、宠溺她、保护她,想与她一辈子长相厮守,直到白头。可是今天,她居然莫名其妙地对他说出那样伤人的话!难道在她心里,他对她的情就那样廉价而充*么? “紫芝……”他叹息着轻唤了一声,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庭中寂寂无人,唯有皎皎月华洒大地。就在他心绪起伏之时,忽有一道人影在黑暗中倏然闪过,动作捷,似乎是想绕到背后偷袭。 “谁?”李琦警觉地喝问一声。 他在家中素无随身佩剑的习惯,此时察觉情况有异,便立刻纵身跃起,身形急转,借助旋转之势猛地一脚踢向那人肋下。那人虽也武功不弱,灵巧地一侧身子想要避开,却仍是被他一脚踢中了胳膊,不由痛得倒了一口凉气,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哎呀,疼死我了!”那人坐在地上,一边着胳膊一边不地嚷嚷着,声音倒是清脆悦耳,“喂,人家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嘛!干嘛下这么狠的手?” “珺卿?”听出那人的声音,李琦却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你没事吧?”甚至都没上前扶她一把,便径自举步离去。 “殿下!”高珺卿一时也顾不得疼,一个箭步跳起来便追了上去,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李琦轻轻推开她,语气冰冷:“别惹我,心里烦着呢。” “啊?”高珺卿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不凑上前去好奇地打量他的表情,然后贼兮兮地一笑,“噢,我知道了,和紫芝闹别扭了是不是?” 李琦默然不答,避开她的目光转身就走。 “哎,别走嘛!”高珺卿忙又追上前去,从间拿出一个鼓鼓的酒囊献宝似的递给他,然后豪迈地拍了拍自己的脯,“谁让咱们是好兄弟呢,要不……本姑娘现在就陪你喝两杯?你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告诉我,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跟别人说的。” 李琦也不客气,拔下酒囊的木就仰头喝了一大口,见庭中有一棵壮的老槐树,便走过去腾身一跃,稳稳地坐在了大树的横干上。夜苍茫,星月辉,一阵微凉的夜风吹来,不令人心旷神怡。高珺卿站在树下仰着脸看他,莞尔一笑,那皎洁的月光照在她带着几分英气的脸上,便似蒙上了一层透明的轻纱。 李琦拍了拍自己坐着的树干,对她说:“不是说要陪我喝酒么?快上来吧。” “好嘞!”高珺卿喜地攀住树干,猴儿般灵巧地几步蹿上去坐在他身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八卦,“殿下,你和紫芝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两个情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们永远都不会吵架呢。” “永远?”李琦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拿起酒囊狠狠地灌了一口酒,然后才把刚才的事向她细细说了一遍,忍不住慨叹道,“珺卿,我觉得自己对她真的好的,这么多年了,都没做过半件对不起她的事。无论她有什么事,我都会当成自己的事一样尽心去办;她的家人回来了,我也把他们当成是自己的亲人一样去对待。可是结果呢,她对我却连最起码的信任与尊重都没有!” 高珺卿坐在树干上悠着两条腿,听他提及紫芝问到赐婚一事,不疑惑道:“殿下,这赐婚一事我也听王妃说起过的,难道你自己竟不知道么?” “真有此事?”李琦当真惊讶不已。 “是啊。”高珺卿点点头,向他仔细解释道,“我听王妃说,昨天你和那位突厥的余烛公主一起在大殿上舞剑,配合得十分默契,陛下见了,便有意要撮合你们二人。如此一来,也算是为咱们大唐和突厥联姻,当时陛下与那位公主的叔父也是谈妥了的。” 李琦默然不语,随即想起昨在麟德殿宴上的情形——当时他一门心思防备着阿史那圆圆会再度行刺,父皇与阿布思叶护说了些什么,自己倒真的不曾留意,说不定确有赐婚一事也未可知。想到这里,他心中的不快顿时消散了许多,嘴上却仍是说:“那……她也不应该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啊,再怎么说我也是堂堂亲王,被自己的娘子这样赶出来,很没面子的。” “你是男人,又比她年长两岁,自然凡事都要让着她一些啊。”高珺卿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语气真诚,“我知道,你贵为皇子,从小到大自然都是别人让着你,可是当你真正喜一个人的时候,就要学会包容她。紫芝自幼命途多舛,小时候在里受了不少苦,有什么委屈总是在心里,如今有你在身边呵护她,她才敢把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其实,她是真的很害怕失去你啊。” “是么?”李琦仰望着天边那一轮皎皎明月,沉片刻,角终于浮起一丝笑意,“珺卿,你说得对——我之所以那么喜她,就是因为她跟别人不一样,在我面前时并非只是一味地逢,甚至,有时候还会对我发一点小小的脾气。你知道么?其实,我也想身边只有她一个女子,与她长相厮守,就像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夫一样,可我毕竟生在皇家,这婚姻大事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抓起酒囊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鬓边一缕发丝垂散下来,在夜风中不时掠过他微醉意的眼睛。 “我知道,我都知道。”高珺卿连忙点头,轻声安他,“紫芝是通情达理之人,我想,她也一定会理解你的苦衷的。” “不过,今后我不会再娶任何女子。”而他却斩钉截铁地说,星辰般的眸子里闪烁着明亮而笃定的光,“当初娶王妃是遵循父母之命,这对于我来说本就是一个错误,所以,我绝不会让这样的错误再发生第二次,不会再让紫芝伤心。至于父皇赐给我的其他诸位娘子么……我也都想好了,这两年就尽快想办法为她们寻一个更好的归宿,不要再跟着我虚度青了……” “更好的归宿?”高珺卿惑地眨了眨眼睛,却只当他是在说醉话,忙一把抢回那几乎喝空了的酒囊,“好了,你少喝点酒,要不然一会儿又该头疼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李琦惬意地靠在背后的树干上,朗声道,“譬如朝,去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高珺卿侧头看着他,轻轻哼着一支小调去配他的诗。 清风徐来,吹落不远处枝头上的片片樱花瓣,月影映着花影,有一种说不出的幽寂之美。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李琦抬头看了看夜空,然后纵身跃下树去,“我要回去歇息了,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正事要办呢。” 见他已有几分醉意,高珺卿生怕他一时脚下不稳会摔倒,忙也跳下树来伸手去扶,关切道:“殿下,你自己一个人能行吗?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李琦却依然身手捷,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她嘱咐道,“今晚的事,可不许告诉别人哦。” 高珺卿粲然一笑,拍着脯向他保证:“放心吧,咱俩谁跟谁啊,就算打死我都不会跟别人说的!” “好,够义气!”李琦这才放心,微笑着向她挥手作别。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