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曦要行礼认错,被玉儿搀扶道:“别逞强了。” 不知是内心悲伤,还是伤口剧痛,元曦的眼泪不争气地跑出来,她不敢在皇太后跟前哭,赶紧抬手抹掉,可玉儿却将孩子拥入怀中,轻抚她的背脊:“哭吧,憋在心里,会把身体憋坏的。” “太后……” “你是不是知道了?董鄂葭音的事。” “是。” “要记着,你的男人是皇帝,你挣扎不过命运,只会让自己遍体鳞伤。”玉儿道,“二十几年后,我对你说这样的话很残忍,二十几年前,我是一个字都听不见的。” 元曦离开太后的怀抱,站稳了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噎渐渐平稳,气息也安定了。 “不在乎你的人,就算你把手指剪断了,他也不会多看一眼。”玉儿道,“折腾谁,也别折腾自己。记着额娘的话,就算没有皇帝,没有男人,以你如今的地位身份,这辈子也能过得潇潇洒洒,这世上不是只有男女情。” 元曦抹掉眼泪,缓和了呼,周周正正地向太后行礼:“太后娘娘,臣妾记下了,我会牢牢记住您的话。” “我的话,不过是经验之谈,不值什么。”玉儿道,“若是有的选,谁乐意要这样的经验?” 苏麻喇从门外进来,道:“轿子备好了,娘娘快回去歇着,三四要在屋子里静养观察,万一破伤风,可了不得。” 玉儿看着孩子离去,心中很是不安,观察静养有什么用,真的破伤风了,天王老子也救不回来,元曦若就这么死了,算谁的孽? 没来由的,仿佛又回到了昔对待孟古青的态度,这还没进的人,就搅得人心不安,她对董鄂葭音的反,与俱增。 福临得知元曦剪伤了手,立刻赶到景仁,听元曦说合时她差点疼得昏过去,福临恼怒地训斥了几句,可看她疼得掉眼泪,又实在舍不得。 元曦夜里疼得睡不着,福临就陪在她身边哄着,折腾到大半夜,才算消停。 那之后两天,福临都在景仁,傍晚时分就把奏折搬到景仁来批阅,好一面盯着元曦躺在上别动,比起她怀孕那会儿还紧张。 三后,剧烈的疼痛减轻,剩下的疼痛已经能忍,伤口也开始愈合,皇帝这才算松了口气。 福临到慈宁请安时,玉儿问他做什么把政务都搬去景仁,若叫大臣和后妃们知道,都是闲话。 福临却道:“儿子怕她破伤风了,怕再也见不到,想一直陪着她。” 玉儿愣住,心里虽暖,可差点就冲口而出,要问儿子那董鄂葭音算什么。 但她很快就冷静了,福临和他的父亲一样,他和皇太极一样,在他们看来,坐享齐人之福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理所当然地可以着不同的女人。 也许会轻一点重一点,也许会多一些少一些,但也算是付出了真心。 玉儿唯一能欣的是,元曦在福临眼里是伴侣,而不是小孩子,就算元曦得到的少一些,至少还是她想要的。 这一次意外的伤,折腾出这么多的事,甚至还说什么威胁命,元曦顿时老实了。 不论如何,她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再者,皇帝在乎她,也是真的。 “那天晚上您睡着了,皇上还起来几次看您呢。”石榴每每说到小姐受伤那夜的情形,便是眉飞舞,“皇上真是掏心窝子的疼您,小姐,您真有福气。” 石榴还不知道董鄂葭音的事,自然心思简单。 元曦猜想,等葭音姐姐进后,石榴一定会讨厌她,自己少不得要费一番功夫开导,至于她自己,早就想明白了。 皇帝,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 数后,东莪正式搬入郡主府居住,待一切安顿,她便进向太后谢恩。 提起家里收拾得怎么样,元曦在慈宁亲耳听见郡主说:“鄂硕的女儿董鄂葭音,这几帮着奴才一道收拾屋子,小时候她就常来王府,和奴才很悉。” 玉儿面上波澜不惊,苏麻喇在一旁说:“格格,那位董鄂氏新丧守寡,怎么好来您的新家呢,多不吉利。” 东莪对苏麻喇笑笑:“我身上阿玛额娘两重孝,这六年还没过去呢,何况我也不在乎,能有个伴儿说说话,多好啊。” 玉儿道:“你能有个伴,我也放心些。平里要小心门户,虽说郡主府尊贵庄严,可也防不住胆大包天的恶人。” 东莪福身道:“请太后放心,奴才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元曦负责送东莪郡主出门,她没主动提起葭音姐姐,反是东莪问她:“我听董鄂氏说,她当年选秀就住在佟家,和娘娘您同睡的?” “是有这么回事,家父与鄂硕将军是同门师兄,生死之。”元曦应道,“选秀之后,彼此就断了联系,还请郡主替我问候一声,道一声节哀。” 东莪意味深长地看着元曦,含笑答应:“这是自然的,等她过了热孝,得空我带她进,让你们姐妹团聚。” 元曦很稳重,纵然心里难过,面上从容大方地说:“说到姐妹团聚,该是咸福的悦常在,人家是正牌的姐妹呢。” “堂姐妹而已,有时候亲戚可不如朋友。”东莪不以为然地说着,眼看着就要出门,便对元曦道,“佟嫔娘娘,告辞了。” 目送客人远去,元曦才出几分落寞,带着自己的人径直回景仁去。 但进门还没坐下喝口茶,门外就有人火急火燎地跑来,一向端庄稳重的宁嫔,不顾礼仪地冲了进来。 原来是二阿哥发烧了,宁嫔想要去探望,但阿哥所的人拦着不让,让宁嫔去慈宁拿口谕,但刚好东莪离开后,太后礼佛去了,谁也不敢打扰。 “帮帮我,帮我求一求太后,或是去阿哥所说一声,我只求看一眼二阿哥。”宁嫔哀求着元曦,就差给她跪下了。 元曦心软,自然是答应了,再折回慈宁,总算进佛堂为宁嫔讨来口谕,着急的人来不及言谢,一阵风似的就跑了。 宁嫔赶到阿哥所,见福全高烧不退,心疼疯了,问人们:“禀告皇上了吗?” 他们连声表示已经传话去乾清,但皇上那儿还没什么动静,宁嫔抱着福全,一言不发,心里自然是恨的。 但这会儿,皇帝儿就不在里,想知道也没法子知道,他一袭老百姓的衣裳,微服出,七转八转地,来到了堂姐的郡主府门外,那么“巧”,遇上东莪从里请安归来。 “皇上何不大大方方的来,若有什么事,奴才如何担当得起。”东莪笑道,“方才在慈宁听见传话,还以为您是开玩笑的。” 福临道:“正经出一趟门,劳民伤财的,就那么几步路,他们也能折腾掉银子,银子也罢了,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不值当。” 东莪笑而不语,请皇帝进门,走进大门才突然道:“皇上,奴才忘了,奴才家里有客人在的。” 福临故作糊涂:“什么客人?” 东莪道:“她身上有热孝,不宜面圣,皇上稍等,奴才命人去叫她回避。” 第499章 卫子夫难觅 福临想要阻拦,又怕让堂姐看出端倪,只能忍耐下,朝身边的吴良辅使了个眼。 东莪请皇帝到正厅喝茶说话,直言一个人搬出来单过后,比在堂兄家要自在许多,虽然堂兄一家待她极好,终究是寄人篱下。 “多谢皇上有心,若非皇上一再催促,奴才总觉得抛下堂兄一家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东莪对福临说,“奴才一直也狠不下这个心。” “如今便好了,朕也能毫无顾忌地时常来看望姐姐。”福临说,“就算是微服出行累了,也能有个歇脚的地方。” 东莪笑道:“奴才是不是该效仿汉朝平公主,在府中养一班伶人舞姬,好招待皇上?” 福临摇头道:“姐姐何必取笑我,朕在里闷得慌,就想出来透透气。” 东莪说:“伶人舞姬易得,卫子夫难觅,但皇上有贤后位正中,奴才倒是省心了。” “姐姐越发玩笑,且不说什么卫子夫,朕若能有刘彻一半功伟,此生足矣。”福临道,“姐姐,朕必当励图治,做个好皇帝。” 东莪却忽然严肃,离座跪下道:“皇上,奴才有一个恳求。” 福临忙道:“姐姐何必大礼?” 东莪说:“奴才愿一生不嫁,茹素礼佛,为皇上和太后祈福,但求大清国运昌隆。” “姐姐?” “再求皇上将来,能为多尔衮平反正名,皇上……”东莪动地看着福临,“奴才不求阿玛额娘的哀荣尊贵,只求皇上告诉天下人,多尔衮是好人,多尔衮对大清功在千秋。” 福临搀扶东莪,眉头紧蹙道:“姐姐……你明白,朕是身不由己,当年十四叔突然撒手人寰,想要稳住朝纲,朕别无选择。” 东莪泪如雨下:“奴才明白,奴才都明白,所以奴才才恳求皇上,哪怕等上十年几十年,求皇上为阿玛正名,皇上,阿玛他一辈子,都为了大清……” 幼年时嬉戏玩闹的场景犹在眼前,曾经的时光那么美好,到如今,可怜而无辜的堂姐,将一辈子沉浸在痛苦中,福临这个皇帝,却不能为她做什么。 “姐姐,朕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福临道,“朕会代替十四叔护着你。” “奴才叩谢皇上隆恩。”东莪不顾福临阻拦,向他磕头行大礼。 这般情形下,福临什么心情都没了,何况葭音丧夫不足一年,所谓热孝在身,他若强行相见,只怕诸多麻烦,等了那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年半载。 于是忍耐迫切想见到葭音的心,准备回。 但吴良辅这个人,怎么会让皇帝白跑一趟,得知董鄂葭音在小佛堂后,便派人传话,说东莪格格要见她。 葭音从佛堂来,一袭樱粉长袍,青丝盘起,不饰珠钗,穿梭在青绿意之间,猛地抬头,遇见了与东莪格格并行的年轻男子。 “葭音,你怎么出来了,你热孝在身,我不是要你回避?”东莪上前道,“快退下。” “姐姐,不必拘礼。”福临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只憋出这六个字,再多的话不敢说,就怕自己一股脑全倒出来。 “这是皇上,快行礼吧。”东莪道。 “奴才董鄂氏,叩见皇上。”葭音盈盈拜倒,向皇帝行大礼。 四年前选秀,她曾看过皇帝一眼,依稀记得他的模样。 四年后再相见,皇帝肤深了些,身形似乎也高大了些,但除了幼年的记忆,和选秀时匆匆一瞥,葭音对皇帝本就不悉,别的也看不出什么了。 但此刻,福临心疼坏了,眼看着葭音径直跪在石子路上,生怕坚硬的石子磕破她的膝盖,巴不得伸手亲自将她搀扶起来。 但他,到底是忍住了,唯恐叫东莪姐姐看出心思,怕东莪不敢再让葭音上门来陪伴她,他就少了一处可以见到她的地方,得不偿失。 “朕回去了,姐姐时常进才是。“福临道一声,“过些子,朕再来看你。” 东莪亲自相送,但之后只字不提葭音,仿佛她不过是个寻常的客人。 皇帝命鄂硕派女儿来陪伴东莪的事,本不许鄂硕对郡主提起缘故,但东莪很明白,鄂硕必定受了皇命,不然热孝在身的女儿,该好好藏在家里才是。 而她刚才细细观察福临的神情,少年天子的喜悦,几乎要从天灵盖上冲出来,更坐实了东莪心里猜测的一切,皇帝方才那个“你”是指谁,不言而喻。 福临则不敢多问,今能得以相见,已是心意足,只能在回路上,问吴良辅看见什么。 比起皇帝来,吴良辅倒是把董鄂小姐看得真真切切,他一路给皇帝说:“格格在小佛堂里供奉了摄政王和福晋的灵位,据说是知道董鄂小姐深谙佛学,便请她来为摄政王和福晋诵经超度,奴才也不懂这里头的规矩和道理,但董鄂小姐的确住在郡主府了。” “朕看她气不错,穿着樱粉的衣衫,就该这样才好。”福临说,“都离了萧府了,不必再素服守孝,看着凄凉。” “皇上说的是。” “对了,开暖和,你挑些鲜亮好看的料子送去格格府上。”福临吩咐吴良辅,“就说是给格格做新衣裳。” 是给格格还是给心上人,吴良辅再明白不过,但是他不得不提醒皇帝:“皇上,这件事儿,您还是早些向太后说明的好。” 福临眉头紧蹙:“容朕再想一想。” 郡主府上,葭音绞了一把热帕子,递给格格擦拭泪痕,她温柔地问:“格格,您又哭了?”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