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野绕过弯儿,上了一条车水马龙的街,走到路边的桑塔纳旁,拉开车门坐上去。 胡杨在驾驶座上,问:“怎么样?” “江西人,23岁,生7月1号,身份证前十几位好找了;姓名安安。安是小姓。如果人多,拿照片来给我认。” 胡杨发动汽车:“七哥,你确定黑狐是她哥?” “百分之九十。如果是,找到她的身份信息,她哥的真面目就出来了。当时,黑狐要销毁的是他妹妹的照片。程迦也说过他手上有个‘安’字纹身。” 彭野顿一下,鼻梁。 胡杨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讲完了和彭野汇报:“七哥,疯子放出去了。已经有人盯着他。” “好。” “准备大干一场了。” 彭野无意识拿出手机摁了一下,屏幕还停留在给安安打电话的页面。把通讯录按回去,安安排在第一个,下边一个姓“白”的联系人,紧接着就是“程迦”。 程迦名字首字母是c,排在通讯录前边。 他的名字首字母是p,她几千人的通讯录里,埋没在底端。 多天了,杳无音讯。 他点开“程迦”,在“删除联系人”的选择框里摁了一下。 “程迦”从通讯录里消失。 程迦,我能为你给别人下跪,但绝不会给你跪下。 程迦的摄影展《风语者》第五站在香港,这站是临时增加的。 前四站取得的效果超出所有人预料。这些天,社媒体门户网站电视报纸全在谈论程迦的纪实摄影,讨论野生动物保护,关注巡查员群体。 轰动一时,名声大噪。 仅微博话题阅读量就高达9亿次,程迦的微博粉丝以每天几十上百万的速度暴增。发一条摄影展的照片,转发评论十几万。 连之前对此展览持高冷态度的香港展馆也紧急联系经纪人,表示“不管摄影师提出什么要求,无论如何也得来香港”。 接下来几个城市的展览票早就销售一空。连新增的香港站,展票也在开售后的几小时抢完。 程迦严格限制了进馆人数和分时间,她不想把展览变成人挤人的走马观花。社会轰动效应已经达到,照片她免费发布在微博里,所有人都看得到。 而展馆是留给人走心的。 她给参观者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他们不受打扰不急不忙,静下心来看完整个展览,回去后把留在心里的震撼再传播出去。 这才是她想要的。 她从到处都有人,却一片寂静的展馆里,看到了效果。 任何时候,展馆都是安静的,静得每个人都能听见自己看到照片时的心跳声。 而程迦,她偏好散场时独自在美术馆看照片,偶有三三两两的观者,悄然无声。 这趟出行,她带去的一堆不同种类的相机和镜头都用到了。她没有把照片处理成黑白去刻意制造凝重,荒野本身就足够苍茫。她的数码照片从不用后期处理和ps,胶卷照片也亲自冲洗,这是她和父亲的习惯。 这次的摄影,她把它当做一个故事在讲,每张照片边角处都配上几行字。 如尼玛搭着帐篷,不好意思地躲避镜头。 “队员桑央尼玛,藏语意思是太。年纪最小,害羞,和女人说话会脸红。” 另一张他浑身透,躲在灌木丛后朝偷袭者击的照片上则写着: “他是队里的神手。雨夜,因打破盗猎偷袭者的头而难过,决心苦练法。” 麦朵站在小卖部的那张: “麦朵的小卖部里的麦朵,尼玛的心上人,他羞于对她表白。那天他给她一只塑料发夹和一小包红景天。只有一小包,多的要卖了给队里做经费。 他一年见她两次。” 石头在灶屋里烧火做饭的照片: “……为一葱和菜贩子讨价还价,做饭卖相不好,味道还行。很会烤土豆和红薯,小气,说梦话都担心没钱买汽油。摄影师生病时,破天荒煮了6个蛋。摄影师离开时,送了一大兜青枣,矿泉水买的当地最贵的农夫山泉。” 达瓦: “……唯一的女队员,成天被家人催促结婚成家,她说太忙,等抓了一个团伙就退,可抓了一个还有下一个。时间轻轻一晃,姑娘就不年轻了……” 十六,涛子,胡杨,彭野,都有。 经纪人在广州站看了展览后惊呼:“亲的,你突然被洗礼了吗?比我想象的飞跃了几百个层次。一定会火,绝对会火。” 此刻,程迦抱着自己,在画廊的走廊间缓慢穿梭,隔着一段距离看那些曾经悉的人和景被固定在墙上的另一方世界里。 她看到彭野在搭帐篷的,看到彭野趴在越野车顶上开…… 渐渐,她口涌起一股紧涩而阻滞的觉,她不知道,这种觉叫什么。 最终,她在一张照片前站定。 乡镇医院简陋的手术室外,墙壁斑驳,灰泥落,男人站在门口,脊梁笔直,留给外界一个沉默无声的背影。 他手上沾着血,窗外的光在他背上斜下一刀。 极简单的构图,极朴实的彩,却有不能言说的汹涌与无奈。 照片下角,灰水泥地上一行白小字:“十六与盗猎者战,中弹昏,他的队长彭野站在手术室门外……” “我喜这张。”成稳重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程迦没回头,意料之中。每次她开摄影展,他都会来。 旁边一个小伙子回头,看一眼程迦身后,眼镜片后边迸发惊喜:“徐卿老师?我从小就特喜你的摄影作品,能不能签个名?” 徐卿温和点头,给他签了名。 小伙子赞叹:“老师,您看着真年轻啊。” “谢谢。” 小伙子又找程迦要签名,程迦把名字签在徐卿后边,这才回头看徐卿。 一身西装,温文儒雅。四十五六的人不显老,看着像三十多。 程迦淡淡瞧着他,他微微了口气:“比上一场进步很多。迦迦,你长大了。” 程迦一笑:“是啊,你又老了。” 徐卿觉着她孩子气,无奈一笑。他人看着再年轻,也掩盖不了嘴边的法令纹,他说:“出去喝杯咖啡吧。” 程迦摇头,没有兴趣:“晚了,准备回家睡觉。” 徐卿点点头:“好习惯。” 程迦不解释。她哪里想回去好好睡觉,只不过去哪儿,和谁,都让她厌恶。这些天,她每天都很充实地让自己忙碌,可夜里仍然无法入睡,每晚都得靠酒催眠。 “如果喝咖啡是想打听我妈的事,她离婚后又结婚了。” “我只是来看你的摄影展。” 程迦没再说话,看照片,徐卿偶尔看她。 他终于问:“这个男人对你来说,很特别?” 彼时,程迦望着墙上的高原落,烧羊皮的火堆灭了,彭野的剪影孑然立一旁。她望着他,眼睛挪不开,只想走进画框里,从他背后抱住他。 徐卿的话,让程迦心一沉,有种深沉底下的情绪隐隐着,她抑住:“为什么这么问?” “这张照片,看上去不舍。” 程迦抿紧嘴,脸微白。心里跟进了一把弹球似的,极不安稳。她忽然想起,有句话忘了问彭野。怎么还没问就这么回来了? 哦,她想起来了,她不能问,她疑虑他会不会和他们一样。 可现在,她忽然又想问了;前所未有地想知道答案。 徐卿未看出程迦心底的翻江倒海,问:“那个叫江凯的男朋友呢?” 程迦:“他把我甩了。” 徐卿摇头:“没人会甩掉你。” “你就甩过。” 徐卿无言半刻,叹:“迦迦,我不适合你。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你和江凯一起很开心,变得像你那个年纪女孩应该有的样子。虽然你们现在分开了,但我还是像当初一样认为,你能找到更好的。” 程迦心底平生一股厌烦,却笑了一声。 徐卿看她。 “当年你就这么和我说;后来江凯也这么和我说,迦迦,你找得到更好的。……狗。” “……” “我是玩具,是宠物么,随意推给下一家。喜的时候不晓得为我好,不喜了到晓得为我好了。这些话留给自己矫情就行,别说出来恶心我。” 程迦一番话说话,脑子静了。她轻轻一口气,就想起彭野冲进她身体时,说的那句:“程迦,你不会遇到更好的。” 她身体一个灵,闭了闭眼。 她转身,打电话给经纪人,手在轻颤,声音却笃定: “我现在去西宁,和你说一声。” “什么?!” “有个重要的问题,要当面问。” “亲的你先冷……” “香港站还有3天,下站北京我会准时回来。” “亲……”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