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到大都不能说话，所以听得多，看得也多。渐渐的，谁有什么心思，谁有什么念头，他只需多看几眼就能发现。赵崇昭对谢则安的企图，他早在几年前就发现了，只不过那时赵崇昭霸占谢则安的意图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他以为那很快会消失。 等过了这么几年，赵崇昭眼中藏着的占有 不仅没消失，反倒愈演愈烈， 抑成了极端的念。 谢大郎本想帮谢则安防着，不让谢则安知晓，没想到谢则安还是从别人口中知悉了。 这件事很棘手。 谢则安想远离京城，他比谁都开心。他平 里收留、教导聋哑的人，为的就是培养一批只忠于自己的仆从，到时真要有什么不得已的情况，他可以带着谢则安远离漩涡中心。 天下之大，总有他们安身立命之所。 繁华之地不留他们，他们可以去北地，去南疆，甚至扬帆出海，去谢则安所说的新大陆。 谢则安要是不想走，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护谢则安周全。 即使是要和未来的君主对上也在所不惜。 谢大郎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默不作声地转开了视线。 他们一世兄弟，永不相负。 第107章 夏天的尾巴特别长，快到立秋了，山还绿得可人。 东郊有处特别的廊亭，建在江水边，外头有座飞瀑，一开窗就是哗啦啦的水声，风一吹过来总带着点水星子，连呼 进鼻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带着点夏难得的凉 。 这长长的廊亭沿江而建，名叫“留客廊”，是端王所建。赵英即位时端王年方八岁，对当年的惨烈懵懵懂懂，平里一直把赵英这个兄长当楷模，等他长到十五六岁时已是有名的贤王。这留客廊是端王建来送别友人的，端王是个多愁善 之人，他知己 天下，每每遇上友人离京，总是依依惜别。 建这长廊时端王什么要求都没提，只说要长，要非常长，免得才送了一会儿人就要走了。 端王成年后，以母亲思念家乡为由，接母亲到封地去奉养。封地就在其母的家乡阆州，位于西北方向，离燕冲如今镇守的地方不远，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赵英本不想端王受这样的委屈，但端王坚持说：“我的兄长可是皇兄你，去哪儿能受委屈？” 端王专心致意地在西北过起了他自己的子，从来没喊过半声苦。 端王去后，“留客廊”便于送别不大相干了。这地方景致好，视野佳，许多文人或士子都愿意来这里做些风雅事儿。比如廊亭尽头有处活泉名唤“ 觞泉”，石道引了泉水环绕一圈，把酒杯放进去任它随水环，若是在哪个人面前停下了，那人必须得作首诗出来，要不然就得把它喝光。 这风和丽，许多士子也来到了这觞泉附近，相约去玩一玩。 其中有个叫蔡东的混混，并不是什么士子，不过家里有个远亲是读书人，前些时刚去了，衣服和名牒被他留了下来，平里穿得人模狗样出去坑蒙拐骗。听到觞泉这边作不出诗有酒喝，蔡东一拍大腿，喜上心来，暗道：“要我作诗固然难如登天，作不出来还不简单？这事儿正是老天送给我的好处！” 于是他悄悄混了进去，但凡酒杯到自己面前了，直推说自己不会，一杯接一杯地灌进肚里，喝了个 。 蔡东别的本领不成，装倒是很会装，竟没人能识破。 蔡东尝到了甜头，来的次数渐渐多了，每天喝得心意足，听着那些迂腐书生你一句我一句地应和，竟慢慢听出点门道来，轮到自己头上时竟也能胡诌出两句诗儿来，只不过都是大糙话“馒头没馅嚼亦甜”“割破鱼胆浑身苦”之类的大糙话，引得众人捧腹大笑，又哄闹着罚他一杯。 蔡东心中发笑：“你们笑我 鄙，我也笑你们酸烂。我笑你们还有酒喝，你们白白亏了酒钱！” 这蔡东和往常一样来觞泉吃酒，忽见一生面孔慢慢走来，皮 细 ，相貌好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蔡东平里最看不惯这种家伙，暗暗抢了倒酒的活计，故意让酒杯停到对方面前。 对方愣了愣，笑了起来：“这怎么好意思。” 这次出资的人似乎认得对方，笑道：“三郎，你来得可真巧，恰好停到你面前了。来，快来一首诗儿，今天的题是‘雪’。” 来人正是谢则安。 闭门造车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进步，谢则安把理论都琢磨透了，领着戴石出门和其他士子一样开始了秋闱前的应和。这些应和无非是结识一些朋友，你吹我捧，想办法吹捧出点名声来。 谢则安不需要名声，但需要 。 谢则安笑道：“富兄，你这题出得可真没道理，这会儿还是夏天，天热得很，哪里见得着雪？” 出资人道：“夏天不能咏雪，那白天也不能咏月了？不到江边不能咏江河？不到山边不能咏山川？你才是没道理。” 谢则安哑然失笑：“富兄说得有理，我错了，我错了。”他打趣说，“我作不出来，以前倒是听过一首有趣的，说出来凑凑数。听好了，‘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出资人瞪大眼。 蔡东也惊讶地看着谢则安。 这诗真是越想越有趣，黑狗身上落了雪，不就变白了？白狗身上落了雪，看着就肿了！更要紧的是，这诗可是他听了那么多之后唯一一首能听懂的！ 其他人回过味来，气氛顿时活了，纷纷说这不算数。 谢则安只能快地喝了一杯。 蔡东对觞泉的 作 练得很，第二次、第四次、第五次、第七次……就被频繁地停在谢则安面前。谢则安偶尔会作出蔡东听不懂的诗儿，更多的却是打趣和自罚，打他来了之后，整个觞泉就没冷清过，几乎每一个人都被谢则安照顾到了。 蔡东自认也是个中高手，只不过才识有限，始终出不了头。见识了谢则安这番作派，蔡东暗中留心起来，想学上一两手将来好好用一用。 等觞泉边的人散去了，蔡东悄然退出人群，望着谢则安在众人拥簇下离开。 接下来几天蔡东一直呆在觞泉，却一直没见到谢则安，但他这次非常有耐心，连酒都少喝了一点，生怕喝醉了错过了谢则安的到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四天之后，谢则安终于又来了。 这次谢则安没加入觞泉那边，而是独自走进了留客廊，一步步踱至廊亭尽处，负手看着眼前的飞瀑。 蔡东悄悄跟了过去。 谢则安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着他。 蔡东学着那些士子说：“幸会幸会。”他见谢则安面有异 ，忍不住问，“你心情不好吗？怎么不去和大伙一起玩儿？” 谢则安面沉痛：“我也想去玩的……” 蔡东说：“那为什么……” 谢则安说：“来时喝多了水，又没来得及上茅房，这会儿憋得慌，再喝酒哪还得了！”他幽幽地看着前方，“我只能来这边装装腹忧思……对了，你知道这边哪儿有茅房吗？” 蔡东：“……” 世家子的形象一瞬间崩塌。 不不不，应该说在谢则安笑着说出那什么“白狗身上肿”的狗 诗时，他的形象已经裂开了，这一刻只是彻底剥开了它而已。 蔡东说：“跟我来。” 蔡东领着谢则安走出廊亭，往山上走了好一会儿，指着前方的林地说：“在这里 就行了。” 谢则安：“……” 谢则安说：“你们都是这样的？” 蔡东知道他们这些人都讲究得很，心中一动，故意说：“那当然，男子汉大丈夫哪有那么多讲究？” 谢则安说：“那我就放心了，刚才我给自己做了 久的心理建设，还是没克服没法随地大小便的心理障碍！”说完他转过身去对着林子了个痛快。 蔡东心里暗乐。 这边确实没建茅房这么不风雅的东西，所以这些士子喝多了之后遮遮掩掩地找地方“方便”，“方便”时还得叫另一个人挡着，活像他jj小得惊人，被人看去了会被嘲笑一样。 这个谢三郎虽然也犹犹豫豫，但又比那些人直率许多。 蔡东故意走到谢则安附近，掏出自己的大家伙跟着“方便”起来。 谢则安：“……” 虽说是随地大小便不用讲究那么多，但这家伙也太不讲究了吧？走过来是想和他比大小还是比远近？ 谢则安慢条斯理地提上 子去江边洗手，蔡东抱着手臂在一边看着他。 谢则安的记忆回笼了，一下子认出了蔡东：“上回见面时你好像不太喜 我，故意把酒杯停在我面前很多次。” 蔡东 本不打算承认：“这还能故意吗？” 谢则安说：“当然可以，让我来的话，我能永远都把酒杯停到你面前。” 蔡东不说话了。 谢则安笑眯眯地说：“我姓谢，他们都叫我三郎，你叫什么名字？” 蔡东说：“蔡——”东字没出口，他突然停顿下来。“蔡东”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这在他们那一带是人尽皆知的，这个身份怎么能在他们这种人周围混下去？蔡东改了口，“蔡 。” 蔡是蔡东那位死去的远亲的名字，蔡身上有好些银子，都是他家中老母攒下给他的。蔡屡试不中，伤心绝望，年前又患了急病，很快就一命呜呼。 蔡东为了贪昧掉蔡的财物，没把蔡去世的消息传回他们家，只悄悄把人扔到 葬岗那边，对外人则说蔡已经走了，他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蔡东心里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蔡已经死了，但蔡的身份凭证全都在他手上。他们是亲戚，长相总有几分相像，好好拾掇拾掇，冒认了蔡的身份谁又能说他不是蔡？ 虽然蔡没考上功名，但至少是个秀才！ 这秀才长了个榆木脑袋，是个实打实的书呆子，平里本没什么朋友，只有家中一个老母亲。据这秀才说的，那老母亲还是眼瞎的，看人都看不清了，哪里认得出来？ 蔡东越想越觉得可行，更加理直气壮地编起谎话来：“上京考了两次都考不中，这几年我本不敢回家了。” 谢则安淡笑道：“哪有不敢回家的道理，不管中不中，你家中的亲人总是盼着你回去的。” 蔡东脸上挤出点哀：“我若是没点出息，怎么都不能回去。” 谢则安点点头，与他边走边聊，回到了觞泉边。 有人见他们走到一块，笑闹：“‘白狗身上肿’和‘馒头没馅嚼亦甜’倒是知己！” 谢则安和蔡东相视一笑，加入到新一轮的“觞诗会”之中。 第108章 谢则安接下来又与蔡东“不期而遇”好几回。 蔡东脑筋灵活，歪点子很多，只是行事中总透着点儿氓劲。对于这种泛泛之，谢则安向来不太计较他的心 。 这蔡东仿佛掐准了谢则安要来，谢则安一到他就拉着谢则安去后头。 蔡东这几没过来这边时都在琢磨怎么取蔡而代之，他识字不多，还是蔡生前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教会的，那时他特别不耐烦，仅仅勉强认识了自己名字里的“蔡东”两个字，其他都不想劳神去记。 蔡东翻出蔡的遗物，在对方留下的书上找到了个“蔡”字，直觉便觉得后面那个肯定是“”，所以一直对着那“蔡”两个字来回地写。他又不是要考科举，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差不多了，其他情况他可以见机行事。 蔡东这几天做了不少功课，早已摸清了谢则安的来历。这“谢三郎”原就是众人口里赫赫有名的“小驸马”，几年过去，“小驸马”已经不小了——快到了考取功名的年纪。 提到这位小驸马，自然会想到太子爷。据说太子爷十分宠 妹妹，当初妹妹病重，还是太子爷和这位小驸马成的亲。蔡东的父亲和蔡东一样是街头的闲汉，当时就带着他蹲在路边抢喜饼和喜糖。 蔡东没费什么劲就想起了那时候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他远远地在底下看着，那娃娃却在马上坐着，穿着上好的喜袍，带着大大的红球。马驹不高，说实话，那模样儿其实有点儿滑稽，但那娃娃十分从容，别人看了竟也说不出半句怪话。 蔡东那会儿还小，懵懵懂懂地问他爹：“男的也可以娶男的吗？”024lｑT.CＯｍ |
不仅没消失，反倒愈演愈烈，
抑成了极端的
里收留、教导聋哑的人，为的就是培养一批只忠于自己的仆从，到时真要有什么不得已的情况，他可以带着谢则安远离漩涡中心。 天下之大，总有他们安身立命之所。 繁华之地不留他们，他们可以去北地，去南疆，甚至扬帆出海，去谢则安所说的新大陆。 谢则安要是不想走，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护谢则安周全。 即使是要和未来的君主对上也在所不惜。 谢大郎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默不作声地转开了视线。 他们一世兄弟，永不相负。 第107章 夏天的尾巴特别长，快到立秋了，山还绿得可人。 东郊有处特别的廊亭，建在江水边，外头有座飞瀑，一开窗就是哗啦啦的水声，风一吹过来总带着点水星子，连呼
进鼻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带着点夏
。 这长长的廊亭沿江而建，名叫“留客廊”，是端王所建。赵英即位时端王年方八岁，对当年的惨烈懵懵懂懂，平
之人，他知己
天下，每每遇上友人离京，总是依依惜别。 建这长廊时端王什么要求都没提，只说要长，要非常长，免得才送了一会儿人就要走了。 端王成年后，以母亲思念家乡为由，接母亲到封地去奉养。封地就在其母的家乡阆州，位于西北方向，离燕冲如今镇守的地方不远，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赵英本不想端王受这样的委屈，但端王坚持说：“我的兄长可是皇兄你，去哪儿能受委屈？” 端王专心致意地在西北过起了他自己的
觞泉”，石道引了泉水环绕一圈，把酒杯放进去任它随水环
。 蔡东别的本领不成，装倒是很会装，竟没人能识破。 蔡东尝到了甜头，来的次数渐渐多了，每天喝得心
鄙，我也笑你们酸烂。我笑你们还有酒喝，你们白白亏了酒钱！” 这
细
，相貌好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蔡东平
作
练得很，第二次、第四次、第五次、第七次……就被频繁地停在谢则安面前。谢则安偶尔会作出蔡东听不懂的诗儿，更多的却是打趣和自罚，打他来了之后，整个
，忍不住问，“你心情不好吗？怎么不去和大伙一起玩儿？” 谢则安面
诗时，他的形象已经裂开了，这一刻只是彻底剥开了它而已。 蔡东说：“跟我来。” 蔡东领着谢则安走出廊亭，往山上走了好一会儿，指着前方的林地说：“在这里
就行了。” 谢则安：“……” 谢则安说：“你们都是这样的？” 蔡东知道他们这些人都讲究得很，心中一动，故意说：“那当然，男子汉大丈夫哪有那么多讲究？” 谢则安说：“那我就放心了，刚才我给自己做了
久的心理建设，还是没克服没法随地大小便的心理障碍！”说完他转过身去对着林子
子去江边洗手，蔡东抱着手臂在一边看着他。 谢则安的记忆回笼了，一下子认出了蔡东：“上回见面时你好像不太喜
我，故意把酒杯停在我面前很多次。” 蔡东
本不打算承认：“这还能故意吗？” 谢则安说：“当然可以，让我来的话，我能永远都把酒杯停到你面前。” 蔡东不说话了。 谢则安笑眯眯地说：“我姓谢，他们都叫我三郎，你叫什么名字？” 蔡东说：“蔡——”东字没出口，他突然停顿下来。“蔡东”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这在他们那一带是人尽皆知的，这个身份怎么能在他们这种人周围混下去？蔡东改了口，“蔡
。” 蔡
葬岗那边，对外人则说蔡
。 这
妹妹，当初妹妹病重，还是太子爷和这位小驸马成的亲。蔡东的父亲和蔡东一样是街头的闲汉，当时就带着他蹲在路边抢喜饼和喜糖。 蔡东没费什么劲就想起了那时候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他远远地在底下看着，那娃娃却在马上坐着，穿着上好的喜袍，带着大大的红球。马驹不高，说实话，那模样儿其实有点儿滑稽，但那娃娃十分从容，别人看了竟也说不出半句怪话。 蔡东那会儿还小，懵懵懂懂地问他爹：“男的也可以娶男的吗？”024lｑT.C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