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万籁寂静,她隐约看见了水,看见了天,看见了跪在地上的人。 视线里水氤氲,倾风朝着朦胧中的人伸出手,喊道:“师父……” 陈冀惊诧抬头,愣了愣,豁然起身。第一次竟没站稳,跌跌撞撞朝她奔了过来。 “界南是没有雪的。陈氏六万多将士杀入妖域后一直行踪不明。偏偏就在这一,我们走到了他们的殒身之地。六万蜉蝣召冬雪,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呢?”倾风顿了顿,掩住声线的颤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活了下来。” 袁明似懂非懂:“所以你身上的妖力……” 他转向柳望松,后者这次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这不算是什么秘密,倾风正要自己说,耳旁传来狐狸仓惶的声音:“陈倾风,你快出来!” 倾风还没回应,他又更为急促地喊道:“陈倾风,快来救救老子!” 倾风:“?”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倾风出场的设定是20岁,陈冀现在的真实年龄是38,当年去界南的时候才23岁 -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苏轼 第11章 剑出山河 (你们刑妖司的人敢杀他吗?!) 倾风从万生三相镜里冲出来时,蜃楼已经被攻破了。 他们如今所处的位置是一处相对平坦的土丘,中间还摆着蜃楼里那几张被砸烂的木桌残骸。 没了灯火,仅有月照明。一群不认识的黑影正打作一团,完全分不清敌我。看数量得有三十来个。而纪怀故被护在人群外围,手里举着面样式古怪的罗盘,试图纵三相镜。 倾风一时不清状况,从混中寻找狐狸的踪迹。 那少年受了伤半跪在地,见她出现,眼神一亮,先行告状道:“陈倾风!他好恶毒,他想把你们都关在镜子里!” 倾风倏然转身,身形轻如鸿雁地往前踏了两步,踩中一块不知从哪儿劈下来的木片,朝纪怀故的方向踢了过去。 几名侍卫对她极为警惕,担心同先前的那个杯子一样势大难挡,或另藏玄机,不敢贸然,当即拉着纪怀故往边上一闪。 结果就近的侍卫只抬刀一砍,便将木头劈成了两半,摔到地上。 柳随月等人紧随其后跑了出来,咋咋呼呼地喊:“怎么了怎么了!嚯——好热闹!” 纪怀故被打断施法,恼怒发狠道:“陈倾风,你居然信一只狐妖的话!” 倾风拍了拍衣摆:“那不如你先说说,你方才在做什么?” 纪怀故面不改道:“自然是要救你们出来!谁知道在里头关久了会出什么事?” “放!”狐妖破骂道,“我三相镜的出口本就没关!” 柳随月循着声音望去,惊道:“狐狸,你还这么小啊?” 少年看外表只有十四五岁,个子还没她高。就算被打得半残了,头还高傲地扬着,眉眼间的神态比倾风还要嚣张。 倾风戏谑道:“别叫他的样子给骗了。当年闯到我师父面前撒野的时候他就长这样,被砍了两条尾巴以后,好像更小了。” 狐妖顿时火冒三丈,边吐血边叫道:“你还敢说!咳——要不是没了两条尾巴,我怎么会打不过这畜生!” 纪怀故暗自翻转手中罗盘,手指顺着上面的箓文飞速画了几笔。在倾风等人尚未戒备时,几个原本正在斗的黑影不顾自身安危,齐齐朝着狐狸杀去。 这偷袭来得突然,狐狸还以为他会对倾风等人有所顾忌,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狐啸,竟不后退,又从袖中摸出个法宝,看也不看就朝前扔了过去。 倾风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躲了个不良于行的女人,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攥紧了他的衣角,神惶惶。 呼啸声令数道黑影的身体在半空止了一瞬,那法宝飞到空中立即变成一把通体碧绿的长剑,被随后赶来的倾风接在手里。 突袭的一共七人——准确来说该是七只妖,动作最快的已杀至狐狸身前,距离倾风有三尺之遥。 她尚未落地,左手按住间的面骨,凝聚妖力,喝了声:“举父!” 七只小妖竟然都没受到面骨的制,连一个摇晃都没有。 倾风眸光闪了闪,落地后双足往前轻蹬,瞬息将距离拉近一半,剑气正要从那妖物后背刺入,又听狐妖大叫:“别杀他!” 倾风:“??” 她“啧”了一声,懒得再管。剑锋顺势旋了半圈,绕至身后,挡开袭来的武器。 剑在她手中快得只能看见模糊的光影,此刻被她拿来当刀用,剑身横拍在临近那妖的脖子上,还有闲情询问:“也不杀他们?” 狐狸挡了那妖怪的一剑,一掌将他拍回倾风身侧,不慎扯到伤处,又是一面吐血一面应声:“对对对。” 倾风:“……”我对你个头。 狐狸带领的那帮小弟怕倾风抵挡不住,赶紧追了过来,又一次加入混战,替她减了负担。 柳望松机往后撤退,提前避开冲击,站在外围风度翩翩地看戏。 柳随月趁局势暂歇,地找自己先前丢失的武器。而袁明则踌躇不定,不知该出手帮谁。 柳随月摸到长,顺势翻滚一圈,起身后挥舞着长摆出作战的架势,决定跟着倾风的路子走。 陈冀的弟子行事相信自有分寸,哪怕真出了什么问题,也有陈冀出来收拾,倒霉不到她头上。 然而她本就不大认脸,荒野郊区的光又昏暗,她一子举了半天,眼都花了,还是谁都认不出来,问:“狐狸,你的兄弟们窝里反了?怎么这些全都是妖啊?” 狐狸额上被吓出一层冷汗,嘴角被鲜血染得殷红,更显得脸惨白,他捂嘴咳了两声,沉闷道:“那些不是我的兄弟,厉害的那几个,都是他炼制的妖傀。” “傀儡妖?”倾风一脚踢开近身的的小妖,斜眼朝纪怀故看去,“好大的本事,难怪我觉得这几只小妖不大对劲,面骨的震慑都对他们不起作用。” 柳随月一听就知道问题大了,心脏提了一下,顿时头皮发麻。 炼制傀儡妖在京城权贵的圈子里其实不算罕见,她不算消息灵通也偶有听闻。 毕竟能修炼成人形的妖大多法力高深,若能驱用,比普通的武者要强上数倍。加之十五年前那场大劫,人族损伤惨重,难保有人对妖族还心怀怨恨,暗中将犯错的小妖修成傀儡以私愤。 可纵然再多理由,这都是见不得光的法。 先生尚在,无人敢猖狂地将其搬到台前。刑妖司的人虽也憎恨厌恶,却因牵涉过多,难以搜证,只能束手旁观。 偏偏撞见这事的人是倾风。她一直长在界南,行事磊落直白,情孤傲快,怎会在意那些权与利之间的心照不宣? 又偏偏撞到她跟前的人是纪怀故。这小子可是权贵中的权贵。要是他在界南出了事,随行的几人都少不了麻烦。 柳随月心道怎么叫她碰上这么倒霉的事情?别叙师兄的卦象都不准了吗? 她窥觑了眼倾风的神,只从她脸上看出些许兴味,辨不出其它。一时不知是她真的不在意,还是被气到了极点,反而显得平静。 “陈倾风!” 纪怀故久攻不下,本就是烦躁。倾风又横一脚坏他好事,新仇旧怨一块儿上来,哪里还有什么好脸? 他低下巴,目光毒道:“难道你想勾结妖族?” 倾风的脸也是一冷,角的弧度却是更深了,手里无聊地挽了个剑花,不温不火地回了一句:“你不能因为他是个妖就说我勾结妖族。照你这样讲,如今坐镇刑妖司的就是大妖白泽,那整个刑妖司都是勾结妖族?” 纪怀故怒斥:“白泽可是应国运而生的瑞兽,天生达知万物之,岂是他这种野狐能比!你陈氏对先生就是如此不敬?” “哦,那我换个比较。”倾风从善如,挑着剑尖在二人之间虚指,“他好歹是我认识的妖,你不过是我没见过的人,你如何能跟他相比?且你先前出言辱蔑我师父,目无尊长、不孝不义。我不是非要帮妖,我不过是人之常情,不忍见这野狐无辜遇害。” 狐狸脸上顿时浮现出动神,想说你陈倾风果然是个能讲道理的人,但如果不叫他野狐就更好了。 那情刚滋生没多久,又听倾风悠悠跟了一句:“何况我为何要将他的命让给你?狐狸就算真犯了什么罪,我拿下他送去刑妖司,好歹可以换点赏钱。任由你今在此诛杀了他,那我在山下巡查数月所废的苦功该怎么算?” 纪怀故此生没见过这般坦然还这般无的人,黑着脸气结道:“这狐狸从我家宝库偷走蜃楼都才不到一个月,你哪里来的巡查数月?!” “我打小记就不好,我记着就是数月。”倾风说,“不过这个关系不大,跟这狐狸犯了什么错关系更大。” 纪怀故权衡片刻,眼珠转了半圈,抬起下巴:“你若只是想要换取赏银。说吧,你要多少钱?” 倾风伸出一只手。 纪怀故:“五十两?” 倾风摇头。 “五百两?”纪怀故想了想,“可以谈。” 倾风还是摇头。 “五千两?”纪怀故嗤笑,“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就痴人说梦了?”倾风说,“可我开的价,是五万两。” 纪怀故眯起眼睛:“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帮这只狐妖了?” 倾风一脸孺子不可教地指着他:“唉你这人。漫天开价,坐地还钱嘛。你懂不懂规矩?” “你脑子是不是——”纪怀故气得跳脚,强行忍住,暴躁一拂袖,“五十两,多了没有!” 倾风干脆道:“不行。我不谈价。” 纪怀故总算回过味来,浑身火气沸腾,恨不能撕碎眼前的人:“你耍我?!” 倾风哂笑出声,此时才显出自己真正的怒火:“耍你怎么了?先生创办刑妖司,是为详明法制、显箸纲纪,以震慑留在人境的妖族,不要妄图借由妖力伤害寻常百姓。旨在人、妖两族能平等共处。朝廷管人,刑妖司管妖,素来泾渭分明。刑妖司的刑罚里没有一条是炼妖傀,你朝廷也没有权力来责办妖族!” 纪怀故见事已败,倾风又不愿放过,连说了几声“好”,索承认:“是又如何?难道你敢杀我?” 他说得冠冕堂皇:“这几个孽畜都是敢进我家宝库行窃的小贼,他们不仅窥伺我人族的秘宝,还想窃取朝廷的机要密文,我留他们一命已是法外开恩。不提刑妖司,是为防机密外。我带他们出来,是为捉拿同伙。你能判得了我的错处?” 狐狸跟着叫道:“是啊,你们刑妖司的人敢杀他吗?!” 倾风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未退,扯着角缓缓回头。 狐狸怪气道:“他父亲可是代理朝政的亲王,与国运气机紧密相连。你刑妖司的司主就是应国运而生的瑞兽。如今人族本就势微,白泽法力已大不如前。杀他父亲牵动国运等于重伤白泽!” 倾风一脸古怪道:“我又没要杀他父亲。” “他父亲就他一个儿子!你杀了他,他父亲岂能善了?”狐狸森然怪笑,龇牙咧嘴,“你刑妖司的人,敢对付他吗?看在白泽面上,也只能多番纵容!” 倾风剑光往狐狸脸上一扫,冷声道:“狐狸,你要是再在这里用这么拙劣的将法,我就先拔光你的,再把你丢出去。” 狐狸喉咙滚了滚,最终还是乖觉了不少,没敢再拿腔捏调地讽刺刑妖司。 纪怀故身边的侍卫恩威并施地道:“姑娘,既然他已主动说明,以你的聪慧该知晓其中厉害。我劝你不要给你师父麻烦。天下局势风云变化,早已不是当年的境况。人境也不止界南这一个地方,希望你审时度势,将此事烂进肚子。你若同意,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五百两,你当无事发生离开此地。”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