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淮垂眸,他失去所有力气的右手掌心,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家乡随处可见的野花,明黄浅绿白,星星点点包扎成束,放在母亲墓碑前。 落款期是今天,这一年的清明节。 他转过头看身侧的小姑娘。 钟意还是短发,微微卷曲,婴儿肥未消,双眼皮很窄,瞳仁乌黑发亮。 最后一次见面,在他怀里哭成小朋友。 却在他杳无音讯时,自己一个人走十几公里山路,去看他的妈妈。 顾清淮不说话,钟意小心翼翼问:“是想妈妈了吗?” 语气轻得像在和幼儿园小孩打道。 顾清淮垂着脑袋,轻轻“嗯”了一声,瞳孔清透润泽,漉漉的。 他的鼻尖泛红,嘴抿紧,和平里生人勿进的警察形象对比强烈。 抛开那副荷实弹全副武装的躯壳,就只是个离开家的、想念母亲的少年。 那种无法言说的脆弱,轻易看得人心里难过。 钟意柔声说:“以后我会陪你一起的。” 顾清淮角轻弯,鬼门关走了一遭,说话语气极轻近乎语:“说话算话。” 钟意重重点头:“说话算话。” 还以为他会拒绝,钟意小孩似的:“你不信的话,我们就拉钩。” 说着就用自己的小拇指去勾顾清淮右手,他的黑冲锋衣宽宽大大,盖过右手手背,手指白皙漂亮。 顾清淮慢半拍躲开,他微侧过身,左手覆在她发顶轻轻了:“不要闹。” 带着一点鼻音,是清晰的纵容,可密密麻麻的心疼蔓延至她口,每一次呼都酸涩浓重。 她是个医生,怎会看不出来,顾清淮受了很严重的伤,现在是大病初愈。 可偏偏他什么都不说,被艾滋病毒贩的针扎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又这样。 “累不累?”钟意伸出的手放回去,向空姐要了小毯子,盖在他腿上。 顾清淮把照片放到外套口袋,小心翼翼生怕折到一点边角:“还好。” 钟意拍拍自己肩膀:“给你靠一会。” 顾清淮微微怔住。他看着她,眼睛微微睁大,特别无辜特别乖巧。 在自己的脸比他耳朵先红起来之前,钟意手伸到顾清淮身后。 手指碰到他柔软的黑发微凉的耳朵,无法形容的心悸心动从指尖蔓延四肢百骸。 钟意轻轻把顾清淮脑袋按在自己肩上,心脏撞得口生疼,撞得她嗓音都在发颤:“睡吧。” 清甜的水果香气,干干净净落在鼻尖。 顾清淮靠在钟意肩上,看她极力云淡风轻目视前方,没有杂质的红从她耳廓蔓延到脸颊再到脖颈。 六十多个夜夜戍守边境线,六十多个夜夜被疼痛折磨。 顾清淮没睡过一个好觉,常常半夜醒来还是战备状态,手习惯去找却无法动作。 定睛去看,才见那手背的血管还扎着针,此时已经被拉扯出来,血珠细细密密往外冒。 此时此刻在飞过故乡上空的飞机上,靠在喜的女孩子肩上,他慢慢闭上眼睛。 钟意整个人肩背直一动都不敢动,像极了第一天上课的小朋友。 一会想自己这么矮顾清淮到底舒服不舒服,一会想顾清淮有没有睡着。 鼻尖都是他身上的味道,悉清冽,是沐浴还是洗发?又或者是须后水…… 他柔软的黑发扫在她的脖颈和下颌,无法忽视的重量,他的呼和她的心跳都被放大无数倍,敲击着她的心尖,一下一下又一下,心尖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他让她搬走的那天历历在目,三个月之后失联四个月,二百多个夜夜,现在心脏终于落进温柔怀抱。 钟意垂眼,此时才敢肆无忌惮看他眉眼,看这个杳无音讯生死不明终于回来的人。 毫一样的剑眉,闭上眼睛睫更长,末端被光染得金黄,显出茸茸的质地 凌厉弯折的鼻梁,鼻尖有一颗很小的痣,嘴没有任何血,冷淡又脆弱。 距离太近,近到他白皙下巴上淡青的胡茬都清晰,都像刺在她皮肤。 飞机穿过云层。 钟意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晰:“顾清淮,我真的很想你。” 不管是被拒绝被推开还是被丢下,只要不是你本意。 我永永远远会为你回头。 没有责备,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任何追问,就只是我很想你。 顾清淮心脏酸软,低低说了一句:“傻子。” 钟意低头去看。 他闭着眼睛,破天荒慢慢笑了。 眼尾漂漂亮亮上扬,红齿白让人一眼心动,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我也是。” - 飞机在三个小时后降落清远。 是个周六,钟意可以不回医院,回家短暂休息。 身边竖着高高的行李箱,她和同事道别:“周一见。” 同事看着她身边瘦瘦高高的帅哥,冲她挤眉眼:“周一见。” 学生时代被人起哄大概是这样的觉? 钟意若无其事红着小脸,不敢再看身边的人,手机叫车。 顾清淮俯身去帮她拎行李箱,右手伸出去一半僵住,换成左手。 出租车开到面前,钟意挡住顾清淮:“你不要动,我自己来。” 她两只胳膊一起用力,绷着小脸把行李箱放到出租车后备箱,拍拍手得意道:“我力气大着呢!” 顾清淮右手无力垂在身侧,隐没在宽松的袖口,冲着钟意温温柔柔扬眉。 只是在钟意转身之后,眼睛慢慢黯淡下去。 他看向窗外,走时是寒冬,天降大雪漫天鹅。 如今樱花开街头,风一吹樱花花瓣飘飘洒洒。 走时,拉栓上膛毫不含糊。 来时,右手已经肌腱挑断。 不知道能不能好,不知道何时会好。 无法扣动扳机的缉毒警察,只会成为战友负累。 钟意:“你回家吗?还是……”还是去医院。 顾清淮淡声:“市局。” 市公安局办公大楼永远矗立,像永远不会弯曲的脊梁。 缉毒警察顾清淮背影拔似出鞘利剑,明明是初他却沾身风霜,看得钟意眼睛一热。 顾清淮和她一样没吃晚饭,钟意拉着行李箱进小区超市,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装菜的购物袋。 如果说这半年有何进,一是手术技巧,二是厨艺,前者还需实践细细打磨,后者直接突飞猛进。 分之后白昼渐长,下班时天依旧明亮。 远处天边暖层层递进,近处樱花开枝头一片淡粉。 “小伙子,好久没见你了。”买糖炒栗子的大哥热情招呼道。 顾清淮侧脸被夕染得无限温柔,只轻声说:“出了趟远门。” 糖炒栗子、烤地瓜,黄豆粉糍粑明天再买。 到楼下超市,买了南瓜买了菜,拎在左手。 顾清淮站在701的门口,手里购物袋放下按密码,右手自始至终垂在身侧。 就在前几天,还在凭借石膏固定,以至于本不敢联系钟意,怕她眼睛哭得红红盯着他看。 打开门,清冽的柠檬香气扑面而来,没有半点灰尘。 台上,他栽的花开了一片,在夕暖光中无限温馨。 想也知道是谁。 茶几上还有她没吃完的半袋薯片,用小卡子仔仔细细封口。 顾清淮洗澡、洗头发换衣服。 黑发清松软略有些搭在眉宇,身上是宽松的白t恤黑运动。 手臂上的暗红疤痕像热带丛林盘踞的地生,他重新套上一件黑卫衣,转身进了厨房。 南瓜浓汤,南瓜和山药切块。 那柄他常用的菜刀握在左手,山药皮黏腻难以固定,只能用右手手腕摁住。 可是下一刻,山药一滑刀尖照着右手食指直直戳下去。 找创可贴,放在桌上,右手手掌摁住一端、撕开,贴上去。 今晚不能请她吃饭了,顾清淮想。 钟意用一个下午,做了清明粑丝娃娃,都是他家乡的食物。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