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之沉默了一会,才轻轻叹了口气,“从山匪的手中将她救下时……她浑身是伤,连嗓子也被烫坏了。” 周景铄像是支撑不住似的往后倒退一步,眼中出无限的哀痛与悔意:“原来、原来……都是我的错,若我这些年早早除了邓翰墨……说到底,都是我没用。” 崔锦之看他颓然捂面,指中划过一丝晶莹,忍不住劝道。 “周大人也说过,邓翰墨派兵甲镇守闽州城,若非我向穆将军借来军队,怕是也没有这么顺利地除去他们。这些年周大人韬光养晦,为的就是替百姓拔去身上的跗骨之蛆,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 周景铄没有回答。 当年他是京城风得意的探花郎,却一朝失势,被贬到此地,闽州腐朽,暴吏民,他一身傲骨生生折断,一腔热血报国无门。 浑浑噩噩地行至河道边时,只听耳边一道轻快的声音响起:“喂,你干什么呢?” 他抬头望去,少女红衣劲袖,眸灵润地盯着他:“你不会是想跳河吧?” 见他不说话,她伸手去拽他:“没出息!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了,但也不能跳河呀!” 鬼使神差的,他冲着第一次遇见的陌生人敞开了心扉。 青山如黛,风和暄,他同她并肩躺在鲜润的草地上,见她梨涡浅浅道:“闽州受邓贼祸害多年,不是一便可破除的。” 少女转过头来,笑颜灵动,眸真挚:“可我相信你,终有一,你能做的到。” 他也笑了,郑重地许诺:“我一定会做到。” 可惜诺言已成,却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离别前的最后一面,是她眼中盈泪,失望地转身离去。 周景铄喉间溢出一声泣,衣袖遮面,终于痛哭出声。 第四十九章 荒谬 崔锦之默默看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安,只留下了他一人独处的空间。 第二来时,周景铄似乎又变成那个风度翩翩的新任郡守了,他收拾好情绪,依旧每同崔锦之巡视河堤,抚恤百姓。 闽州的一切都在朝着欣欣向荣的模样发展着。 为保闽州不再重蹈邓翰墨一手遮天的局面,众人商议增设城防巡检,就驻扎于城外,由东南大营配置几十名兵勇,维护闽州治安和巡查水务,三月一换,不得长期驻守此地。 此举传回京城时,被令和帝大加赞赏,直言于闽州先试,若行得通,再上下推广开来。 只是既要重建闽州,又要忙着协助周景铄处理城内及周边各县大小庶务,不知不觉,已离京整整两月有余了。 在新建的水坝终于竣工时,返京之事终于提上了程。 “你要带荣娘回京?” 少年面容冷峻,眸中似有火燎原,星星点点,却让人如冰冻三尺。 崔锦之还是老神在在地抿着陈茶,答道:“荣娘于山匪中救下殿下和臣的命,如今在闽州已无亲朋,臣只好带她回去了。” 祁宥垂放于身侧的手紧紧握着,眸冷锐:“若老师真想报答她,大可在闽州城内为她安置住宅,再配上几个仆人小厮供她驱使,何必要将荣娘带回京城。” 他深一口气,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制下去,又道:“老师此番是来赈灾清查,闽州死了这么多贪官污吏,百姓是人人称颂,可朝中呢?会不会说老师手段残忍,心凉薄呢?” “更何况带着一位女子回京,若萧薛二借机说老师是表面上借着清查一事,暗地却强占民女,甚至带回京城安置,老师又怎么应对呢?” 崔锦之闻言微微诧异,笑着轻摸了下少年的头,他皱起眉,却没有躲开。 “殿下长大了,居然懂得了朝堂上这么多弯弯绕绕。” 又轻笑着说:“不错,回京之后臣势必要清洗工部,有人想要阻止臣,自然就会先借御史台制住臣。官吏被杀他们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臣处置了身无半职的豪强富户,倒是会被奏上一本残害百姓了。” “可臣必须为闽州除了这些祸害才能放心的离去。”她眸无奈,却带着盈盈的笑意,“至于荣娘,若朝中真闹得凶了,臣干脆娶了她,既能让陛下放下心,又能堵住那些权的嘴,殿下说好不好?” 祁宥站在原地,只觉得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又如从高处跌落下来,顷刻间将他摔得粉身碎骨。 口痛得发麻,可无论心中怎样叫嚣着爆裂的痛楚,都被他死死按在心底,少年甚至轻轻地笑了笑,语气平静:“这倒是个好办法,荣娘知知底,倒是能免去后宅的风波。” 略略停顿,又道:“我还有些东西未曾收拾好,先去拿下来。”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丞相垂袖而立,容如月般高华清雅,苍白的面容上,是一双坚毅沉稳的眼眸,淡淡地盯着祁宥离去的背影。 从她说出要娶荣娘开始时,崔锦之就一直紧紧盯着祁宥的神情,可自始至终挑不出他的一丝错处,少年始终目光沉静,神自然。 这几一直高高悬挂着的心稳稳地放了回来,想来不过是祁宥太依赖她了。 少年人从未得到过什么真正的关,遇上了她,方窥探世间真情的一角,于是紧紧攥在手里,害怕失去。 等他真正长大成人了,有了自己的滤昼同伴下属,再有美人红袖香,品尝过真挚的各式情谊,自然就不会这么的依赖她了。 崔锦之似是无奈地笑了笑,暗叹自己近的荒谬猜测,亦转身回房了。 祁宥转过回廊,终于消失在了身后之人的视线里,他脚下踉跄,紧紧地抓住了假山的一角,手背青筋迸发,心尖一阵针扎似的刺疼。 他艰难地了一口气,锢的情绪在体内疯狂地肆,眼眸也带上了一丝杀意。 “滚出来。” 少年语气冰冷。 穆傅容举起双手,无奈地从假山后绕了出来,打量着祁宥的神,笑嘻嘻道:“殿下的表情怎么这般可怕,是和丞相大人吵架了?” 听到“丞相”二字,祁宥的眸微暗,他没有回答,只是收回了手,打算离去。 可穆傅容却不依不饶,在背后继续开口:“四殿下居然也会和丞相争吵?” 祁宥脚步未停。 “也是,被这样一个多智近妖的人制着,任凭是谁,也顺不下这口气。” 见祁宥不为所动,穆傅容又道:“是因为崔锦之,殿下才能得陛下青眼;又因为他,才被人人称颂,口碑盛誉;还是因为他,我父亲才会出兵救助闽州。” 瞧见少年即将离去,他忍不住高喊:“殿下!什么都屈居人下,你真的甘心吗!” 祁宥驻足,缓缓地转过身来。 穆傅容见他停下来,脸上出一抹喜,忍不住向前几步靠近他,还要继续劝他,却见少年原本淡漠的脸上,扯出一抹嘲的讥笑。 “凭你,也配挑唆我和老师的关系?” 祁宥森冷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地落在他的身上,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般,缓慢地吐出几个字,“如果还想要你这条命,就滚。” 穆傅容被他迫的目光看得差点倒退一步,少年的眼眸中是令人胆寒的嗜杀之意。 四皇子,真的和丞相的关系如此亲厚吗? 他回想起这些时的经历,心中缓缓爬上一个古怪的念头。 见少年真的要离开了,穆傅容咬咬牙,快步追了上去,在祁宥的身边说—— “可若是你一辈子都被丞相掌控,怎么得到他呢?” 祁宥的脚步骤停。 穆傅容住心底疯狂的惊意,还想乘胜追击,下一秒脖颈却来沉重的力道。 祁宥单手稳稳地扼住他脆弱的颈骨,手背青筋毕,缓慢地加重了几分力气。 可他却面无表情,神漠然,仿佛手里捏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少年低下头,冷漠地打量着穆傅容,看着这人在他手上艰难地仰头呼,喉间发出咯咯的气音,轻声开口—— “我警告过你吧?” 手中的力道徒然加剧。 第五十章 结盟 穆傅容拼劲全身气力,狠狠地抓着祁宥的手指,艰难地从隙中呼着。 他看到了少年眼中沉甸甸的杀气,知道他是动了真格。 可穆傅容却像不怕死似的,脸上扯开一抹扭曲的笑:“……你……居然、慕着自己的老师……” 脖颈上的力道顷刻加剧,穆傅容的膛火烧火燎般地疼痛,已经再难捕捉到新鲜的空气了。 他竭尽全力,断断续续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我能、帮你。” 钳制骤然一松,穆傅容直接跌坐在地,疯狂地呛咳着,脖子上是青紫的深深指痕。 他双手护住脖颈,黏腻的冷汗从后背滑落,可还没反应过来,却突然被人提住后领,狠狠向假山摔去。 穆傅容用手向后肘击,却被人轻松擒住,又反手向后背扭去。 他整个人被重重地撞击在嶙峋不平的假山上,手臂也发出一声清脆的折断之声,以一种不自然的状态垂落下来,显然是臼了。 祁宥丢开手,穆傅容也顺势摔倒在地面,口剧痛,唔的吐出一口鲜血。 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又半蹲下身子,抓住穆傅容的头发向后扯,低声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记住了?” 可穆傅容脸鲜血,仍然扯开一个含恶意的笑,“丞相……只是把你当弟子吧?” 他突然发难,左手手心向上,出一抹银光,狠狠朝祁宥的脖颈处划去,少年下意识躲开,穆傅容趁机一个翻身,拉开了和祁宥的距离。 穆傅容自小便在军营中长大,也算是军中的小霸王,这可是第一次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但他却仿佛愉悦的不行。 边溢出一丝血迹,穆傅容不甚在意地擦了擦,又笑起来。 “殿下……咳……你不会以为,收敛好觊觎之心,在丞相身边老老实实扮演一个好学生,就能一辈子有他在身边吧?” 穆傅容了口,又道:“可是他能这样对你,也能这样对别人,什么时候想收回对你的关,就收回了。” “殿下,你不害怕吗?” 声音轻缓,却带着的恶意。 祁宥没有动弹半分。 穆傅容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接着说:“我知道,丞相高迈清雅,所作所为皆求百姓安乐,天下太平。” “他要的,是一位能够察法立威,又不失仁德之心的圣主。谁能做到这一点,丞相就能甘愿相伴相护。” “所以殿下,你必须要登上那个位子,才能让丞相永远呆在你的身侧。”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