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三人说罢往下走,柳青恰好走在沈延之前。她想起方才被他认出了背影的事,心虚得很,连步子都不知道怎么迈了。后来她干脆学肖平越,拉宽了步子,再稍微往外撇撇脚,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别扭。 她在楼梯的拐角处,似乎瞥见沈延的嘴角勾了勾。 然而她猛一回头,却撞进一双静如渊潭的眼睛里。沈延面平静,只冲她微一挑眉,似是在问她怎么突然看向他。 这便是沈延最讨厌的地方了,即便他已经在心里将一件事翻来覆去想了个透,面上却还是可以半点都不带出来。旁人不知他心里所想,只有胡猜测,反而自了阵脚。 这厮究竟有没有生疑,还不如给她句痛快话。再这么下去,她可是受不了了。 他们才刚下楼没一会,两列差役跑进门来。众人往那两列人身后看去,见走在最后的竟是王友能。 王友能今穿着青六品官服,显得肚皮又圆又亮,他面红光地走进来,打老远一看倒像红心水萝卜,圆滚滚、水蓬蓬。 沈延和肖平越远远站在一旁说发文书搜捕那东家的事。王友能便笑着和骆、梁二人见礼寒暄。他说应天府听说琼楼这出事了,赶忙带人来瞧瞧。 柳青远远地见王友能进来,便已经悄无声息地躲到沈、肖二人身后去,侧着脸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可这也架不住王友能锲而不舍地找她。 “柳大人,” 王友能把一只手极自然地往她肩膀上一搭,“几不见,一向可好?” 柳青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灵活地一侧身:“……竟是王大人,真是多不见了。” 王友能并不介意,依然笑出了一脸的油光。 “可不是,友能几不见柳大人,真可谓如隔三秋,” 他抬手扒住柳青的臂膀,凑到她耳边道,“柳大人的亲戚可见着了?友能还等着柳大人请喝酒呢。” 柳青心里膈应,很想把臂膀从他手里出来,却见沈延已经看了过来。 她担心那动作落在沈延眼里会显得太娘气,便干脆一甩膀子,反手往王友能背上极豪迈地拍了几下,拍得啪啪直响。 “自然自然,必是要请王大人吃饭的,哈哈哈。” 王友能喜她往娇秀的样子,她这么一拍倒把她拍愣了。 柳青心里正好笑,一抬头却见沈延已经站在面前。 第44章 王友能其实也早就注意到了沈延。 他这人有个本事, 每到一个地方,总是能即刻发现其中长得最好看的男人。他方才一进门,除了柳青之外,便注意到了沈延。 只是沈延英俊朗, 全无那种柔婉之, 引不起他的兴趣。 再加上他也并不知道沈延的身份, 所以只看了走到他身旁的沈延一眼, 便又回过头去追问柳青。 “那既然如此, 选不如撞, 待友能将这些人犯带回衙门,咱们就去喝酒吧。” “......”柳青挠了挠后脑勺,“今么......” 她早先答应他的时候,是想着能拖就拖, 实在拖不下去了再另想办法, 结果办法还没想到, 他就来催她了。 “柳主事,”沈延突然到二人中间,他肩膀宽,人又高大,这一步跨过来几乎把小水萝卜一样的王友能给挡没了,“公事还没办好, 就想着吃喝玩乐了?” 柳青突然听他这么说, 先是一愣, 而后不住地点头。 “是是是,大人教训得是, 下官尚未写好案情陈述, 怎能只想着玩乐。下官这就回官驿去写。” 她说着就探出头来, 向被沈延挡住的王友能一揖,跟他告辞。 “诶慢着......这位是?” 王友能仰头看向沈延,面上明显不悦。这人是哪颗葱,他快到手的鸭子怎么能让他给飞了。 “......” 柳青觑了觑沈延的神,这人没有半点想搭理王友能的意思。 “……这位是我们刑部侍郎沈大人。” 她说完这话,总觉得头顶好像被人瞥了一眼。 她仰头看了看沈延,他看她做什么。他是可以不搭理王友能,但她毕竟受过王友能的恩惠,即便是出于礼貌,也不能把他晾在那。 王友能一愣,这碍事的人居然比他大三级还不止。毕竟京里的刑部侍郎比南京的刑部侍郎地位高多了,是朝廷重臣,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 所以他再怎么烦沈延,也只能向他行礼。 沈延从鼻子里嗯了声,就算是应了,问都懒得问王友能什么姓名、什么官职。 “那就走吧,还愣着做什么?”他睨了柳青一眼,用下巴指了指门外。 柳青应诺正要随他走,王友能又叫住她:“诶柳大人,不如友能去你的客栈等你吧,等你写完,咱们顺带吃个夜宵。” “......啊,这不必吧.....”柳青在努力地想有什么借口可以用用。 “晚上到我那去写,写不好就重写,直到我意为止。” 沈延甩了这么一句,已经阔步走到前面去了。 柳青皱着眉向王友能告辞,一路小跑地跟上去。 什么叫写不好就重写,她在衙门干了这么多年,还能连个案情陈述都不会写么。 琼楼里面灯火通明,外面的天却早已暗了下来。 浮云遮遮避避,洒进车窗的月暧昧而旎。 沈延自打上了车就一言不发。 他这人本就不是个话多的,柳青很习惯,但她总觉得他是有些不悦的,而且可能与她有关。 她余光见他合着眼,便放心地打量他。 他这人可真难猜,也不知他对她究竟疑心到什么程度。 完全不让他怀疑恐怕是不可能的了,但他有没有把现在的柳青和从前的刘语清联系到一起呢? 应该还不至于。若她不是当事人的话,也定然会觉得这个想法太荒谬。 不过为了永绝后患,还是得尽快想个办法,向他证明她是如假包换的男人。 “柳主事。” 沈延忽然睁开眼。 他这人面相冷,眼神也总显得淡漠,或许是今晚的月太过温柔,竟让他的眸中显出些怜意。 柳青撞上他的目光,有些赧然。他方才知道她在偷看他? “那人居心何在,你难道看不出来么?”离得近的时候,能听出他嗓音中柔和的沙。 柳青反应了片刻。那人?他这说的这是......王友能? “下官其实......” 她本能地想随便编个谎话搪过去,但又忽然想起他贴着槅扇认认真真告诉她的那些话,谎话就说不出口了。 “那人是什么样的人,下官自然明白。下官只是......也有些难言之隐。” 他的心意她无法回应,也不能对他坦诚相待,但至少可以少骗他一点。 沈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要将她看透似的。 “......上次在酒楼的事情也是,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往人家设好的圈套里跳?” “……”柳青微微叹了口气,“下官是......有所求。” 她只能说这么多了。 “有所求。” 沈延在薄间将这三个字默念了一遍,暗自苦笑。 说得也是。若不是有所求,好好一个姑娘家又何必扮成男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做这些苦差事。 其实有所求的又何止是她,他不也一样。 只不过他所求的那些更加虚妄,明明知道她和他念念不忘的那人是两个人,却还是情不自地注意她,管了许多不该管的事。 下不为例,后还是得将她与其他僚属一视同仁。 马车快到柳青驿馆的时候,她起身和沈延告辞。 沈延抬头看她:“你走了,案情陈述谁来写?” 柳青眨眨眼:“大人,您那话是当真的啊?” 她之前当着王友能的面说要写案情陈述,也不过是个借口。毕竟今才刚清剿完,那些被掳来的姑娘的证词她都还来不及看,琼楼的东家也还没归案,所以案子都不能结。 案子都没结,写什么陈述? 沈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自然当真。” 柳青叹了口气,只好又坐回去。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那么多线索都还没捋清,此时写这些有何意义。 暮深沉,客栈里大部分的房间都已经暗了下去,唯沈延这一间仍是灯火通明。 他靠在太师椅上惬意地翻着书,而柳青正坐在他的书案旁,咬着牙改那篇无中生有的案情陈述。 她全身的怨气集于指尖,捏着笔杆的小手上青筋突了又突。 这已经是她的第三稿了。 她拿回画了红圈的第二稿时,他眼见她紧紧捏着那沓纸,在其上掐出了一个印子。 前两稿似乎已经耗了她大半的力,她那张娇俏的脸上,俊秀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个小疙瘩。每写几行,她就恨恨地吐出一口浊气,再往他这边偷瞟一眼。 不得不承认,与其任她和那个什么“有能”的喝糊涂酒,还是让她坐在这写字更能让他舒心。 那人对她显然是不怀好意的,她还是在他这里比较安全。虽然她在灯下写字的神态实在是亲切、可,让他移不开眼,但那绝不是他让她来写东西的原因。 “大人……” 这口气已经颇有些幽怨了。 柳青吧地把笔一搁,将手中的一叠纸,递到他面前。 沈延一手接过,似是极不情愿地将目光从书页上移开。他微一抬眼,瞥了瞥角落里的更漏。此时已入人定,这个时辰即便那个什么“有能”来了,他们也肯定吃不成夜宵了。 他拿着那几张纸摆了摆样子。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