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觉得这于她而言也算是个绝佳的机会。 “……本官有一事问你,若是此事你能答得清楚,本官自当尽力帮你洗冤屈,如何?” 王世文点头点得像小啄米。 “五年前,有间铺子的掌柜洪敬帮主家卖了白纸坊的一间铺子,那文契上的中人是你。然而同一间铺子,文契竟有两份,两份上还都有你的印章。这是怎么回事?” 王世文愣了片刻,似乎从没觉得有谁会问起这事。 “您说的这事小民记得……” 他努力地回想了半晌,“那时有个人来找小民……让小民在三后去那间铺子里做个见证,盖个印……” 后面的话他有些犹豫该不该说。余光里,柳青也也突然停到了他身后。 “……别让本官催你。” 她居高临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是是……” 王世文赶紧扭回头去,这位大老爷身上有煞气,往他身后一站,他脊背就一阵阵地发凉,“……他还给了小民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柳青气得竖了长眉:“就这么点事情,一出手就是五百两,你就没觉得不对劲?” 王世文讨好地笑笑:“那……那小民常做中人,见的那七八糟的生意可多了,人家只要给银子,小民也不问那么多……其实这种事多的是,小民就听说过不少,也就没在意。即便真有什么事,人家买家也是先找卖家,找不到小民这来。” 柳青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怒意就止不住地往上涌:“那他们若是借你的手做恶、害人,你也无所谓?” “大老爷,他们要是真害了人,那错在他们。小民即便有错,也是一时贪财,那......那顶多是个小错。” 王世文看柳青的样子,怕他盖章这事真惹了大祸,更急着给自己辩解。 柳青听他说着,脸已经气得铁青。 是,他们都是小错。洪敬是小错,他也是小错。那她含冤而死的这些亲人,难道都是活该? 她心里的恨意难平,一时又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不觉间嘴角已经咬出了血。 王世文仰头望着她,觉她的视线从他的脑瓜顶一路滑到他的哽嗓,心里止不住地发。。 他不就是随便盖了个章么,怎么大人眼珠子红成了那样,好像恨不得一刀捅了他似的。 “……本官问你,” 柳青好不容易才将中的翻涌住,“当初找你的是什么人,你可还记得他的样貌?” “……小民想不起来了,那人当时好像蒙着脸……倒也不奇怪,干这事谁不蒙着脸。” 王世文心里紧张,不自觉地干笑了两声。 “你什么都不记得,干脆脑袋也别要了。” 柳青的脸沉至极,她见他笑,心里的恨意更甚。 王世文被她吓得一灵,突然间就思如泉涌了:“记得记得......小民记得那人跟小人差不多高。他递给小民银票的时候,小民看见他的手又又短的……拇指的指腹还好像被削掉过一块,有块大的疤……” 倒还算是条有用的线索。 柳青着怒意,又问了些关于那间铺子的问题,确定他不是信口胡说。等问完了,她便让人将王世文暂且收押,好好看管。那个要嫁祸给他的人,也不知是为了保护凶手,还是只想害他。她总得要小心提防才是。 然而保全他命是一方面,她实在不想就这么白白放过他。推刘家堕入深渊的罪过,他也有一份。 所以她嘱咐过牢里的众人之后,又将一个相的提牢叫到一旁。 “张提牢,这厮实在狡猾,一问三不知的,可他是公主一案的要犯,若是皮上见了伤,又显得是屈打成招……” 她适时地给了张提牢一个含深意的眼神,“您管着这牢里的事多年了,您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帮我好好照顾他?” 张提牢这种事做得多了,即刻会意:“……明白,柳主事放心,一定给您办好。” “有劳有劳。” 柳青谢过他。 她原以为这样一来,心里至少会舒服一些,然而当她想到三法司的那些私手段,舒服竟一点没有,只有莫名的烦。 烦就烦吧,这种事在刑部平常得很,她只是还不习惯。王世文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比起她们一家人承受的痛苦,让他吃这点苦算便宜他了。 她先将此事放到一边,将陈章氏的丈夫叫过来,让他回忆是什么人给他报的信。 “回大老爷,那人奇怪的,” 那姓陈的道,“大热天的脖子上还围了东西,大半张脸都遮住了,要不是他把内子的样子说得很清楚,小民肯定是不会信他的。” 又是个蒙面人。 柳青有个大胆的想法,有无可能此人与当初指派王世文盖章的是同一伙人? 然而姓陈的那人对那蒙面人没有旁的印象,她这个想法也就无从印证了。 她出了大堂,边琢磨这两桩案子,边往值房走。她一想到王世文,心里那种不踏实的觉就又回来了。 父亲任刑部尚书的时候,对三法司里那些见不得光的私刑深恶痛绝,在他看来,定罪用刑全当依律,滥用律令以外的私刑与仗势欺民无异。 那她对王世文如此,他泉下有知,会不会怪她? 怪她就怪她吧。他一心为民,王世文、洪敬之便是民,他们待他又如何? 他们都可以做恶人,她怎就不能做一回? 她心里还在天人战,不觉间已经走回了值房。 方钰刚要出值房,就见她青着脸跨进门来。 “怎么了,柳主事?案子难查?” 方钰笑问。 “……公主这案子也确实不好查,下官查到那匕首的主人,他却也不像凶手。” 她烦的自然不是这事,只不过私刑王世文的事,不能同人讲罢了。 方钰一听还有柳主事没办法的案子,便来了兴趣,让她仔细给他讲讲现在查到的事。 “行啊,你还找到做装殓的人,够有本事的。” 方钰笑道。 柳青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事其实是沈延的功劳,但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明白!” 方钰眨了眨眼,“尸身上的血痕是什么样的,给我看看?” 柳青给他找出来,方钰一看便皱起了眉。 “这个……怎么有点像两年前的几桩案子。那几具尸身都是口中刀,一刀毙命,而且都有一样的血痕。时久了,我记不清那血痕的样子了,不过好像就是这样。” “真的?” 柳青眼前一亮,居然跟陈年旧案沾上了边,那她岂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库房查卷宗了? 方钰噗嗤笑出来:“你怎么还高兴上了?两年前那几桩案子可是没有破,要真是跟公主的案子是同一人所为,只能说明这案子不好破。” “那总是条线索嘛!” 柳青嘿嘿一笑。她打算即刻就去找沈延,让他准她进库房。 “你留心着点,” 方钰怕她一得意就忘了风险,“若真是同一人所为,他杀了这么多人,且都是一刀毙命,恐怕不仅狡猾,还是个穷凶极恶的亡命徒!” “是了是了,多谢方大人提点。” 柳青现在心喜悦,哪里有什么怕的。 然而她兴冲冲地跑去找沈延的时候,沈延却不在。他的书吏告诉她,沈延被都察院的都御史大人叫过去了,估计回来也得下午了。 那她便只好再等等。 游廊的另一侧便是刑部大牢。 她回值房的路上,有时能听见几声犯人的哀嚎。 她略停了脚步。也不知张提牢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 沈延此时正坐在都御史严学治的值房里说话。 严学治正说道:“……皇上的意思是,南京一案,你们办得不错,为朝廷除疾,还百姓安宁。皇上原还有些担心你们在南京势单力薄,施展不开,没想到还不到半个月,你们就把事情办妥了,实属不易。” “……皇上过誉,“沈延略微反应了一下,”下官等人自当为朝廷尽心竭力。” “君常,” 严学治放下手中的茶盏,“你今怎么比平话更少了?” 沈延本就话不多,但是因与他关系近些,所以总能在他面前多聊些。 “让大人见笑了,下官是昨夜贪杯了,故而神稍差了些。” 他不是神差,是还在回想昨晚的事。 那时他的确醉了,可也并非全无意识。虽然自己说过什么话他已经不记得了,但他还记得自己死命拉着柳青爬假山。 这倒也罢了。他还记得他将一个人一把拢进了怀里。 他那时以为是语清,可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必定只是个梦。 可若只是梦,为何一切又来得如此真实。他明明嗅到了那人发间的清香,触到了她滑腻的脸颊,尤其是他觉到了怀中的那具身体,柔若无骨,带着和暖的温度。 他记得是柳青扶了他一路。 一直送他上了车。 那他揽到怀里的应当也是…… 他自今早醒了之后已将此事在脑子里过了不下几十遍,每每思及此,直觉得五内都纠到了一处。 后来他默念了不下十遍楞严经,才终于能稍微冷静地思忖此事。 这一定是他的幻觉,不然柳青被他搂进怀里怎会不反抗?毕竟他只要将他叫醒便是。 但他转念一想,也可能是柳青怕将他叫醒后,两个人都觉得尴尬,所以才默默忍受了他的所为? 他人虽还平静地坐在这,心却早就不踏实了。此事他得尽快清楚。 “你沈君常居然也有贪杯的时候!” 严学治的笑声响起,“我都以为你本不饮酒了。” 沈延赧然一笑,他虽然不喝酒,但酒量不算差。昨即使到了最后,他也觉得自己理智尚存,可怎么就把柳青抱到怀里去了。 他那时可曾有过半分犹豫,可曾怀疑过此人应当不是语清? 又或是他有过犹豫,却还是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 “方才的话还没说完,” 严学治的话音又响起,他看沈延凝眉不语,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所幸先说正事,“皇上让我问问你,此次除了五皇子和你,还有没有其他该受赏的人?” “......哦,倒是有一人。刑部的柳青主事,发现了琼楼隐藏的地牢入口,若没有他,破案恐怕会费上一翻周折。” “柳青......” 严学治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我知道了,我会写进折子里的。” 他的话音刚落,值房的槅扇便被人敲响了。 “居然又是柳青,你们刑部没有重名的吧,难道是同一人?” 说话的人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赵旭,槅扇本就开着,他敲门也只是略表礼貌。 赵旭进门跟严、沈二人见礼,又对沈延一笑:“沈大人也在那就太好了,刚刚接到你们刑部的匿名信,说你们负责永嘉公主一案的主事柳青指使提牢暗用私刑,伤犯人。” 沈延略一顿,脸上笑容不减:“赵大人,既然是匿名,很可能只是有人挟私报复,那怎可采信?” “他说的这人就是你方才举荐的那个柳青?” 严学治很是吃惊。 “大人,下官以官声担保,柳主事绝不会做这种事。” 沈延神肃然。 柳青连稍有屈打成招之嫌的事都不肯做,怎会故意伤犯人。 “既然沈大人肯出面作保,按理说我们也不该揪着此事不放。可圣上已经多番告诫,三法司各衙门用刑须循例,私刑不可用,我们都察院既然以监察百官为职责,就不能将此事随意放过。我们还是要走一趟刑部,将此事查清楚。”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