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客气地摆摆手,目光却定在程四的拇指上。 他的拇指上有一个几乎覆盖整个指腹的圆形的伤疤。 柳青心头一震,整个人好像跌进了冰窖里。 第96章 王世文说过, 那个让他在卖铺子的假文契上盖章的人手指又短又,拇指上还有块很大的疤,好像被削掉过一块一般。 程四的手完全符合。 程四的背后是五爷,五爷极有可能是五年前行刺皇上的幕后主使, 而父亲死前曾经发现五爷与那些刺客之间的关联...... 许多事情就此串联起来, 柳青的手脚已经开始发僵。 “不必了, 这些东西也不重。” 她努力地一笑, 忍不住攥了攥长袍的侧摆。 “......哦。” 程四看着柳青的眼睛, 柳青也在仔细地打量他。 她从前没怎么留意过此人。他相貌普通, 看上去比她年长个十岁,一身灰布短打、皂灯笼,在人群里极不起眼,官府筛查嫌犯的时候常会不自觉地忽略他这样的人。 不过细看之下, 他其实壮得很, 手臂、小腿上的肌结实紧绷, 手掌的侧边还有厚厚的一层老茧,而且气息沉稳绵长,一定是个练家子。 柳青想到被人活活勒死的洪敬,还有死得莫名其妙的王世文,这两个人是不是被他或是他们杀的? 反正凭他的体格,若要拧断她的脖子, 估计也跟杀似的容易。 “......我突然想起, 有些急事要代给家里。劳烦五爷稍等片刻, 我去去就来。”柳青道。 她心里又怒又怕,说话的时候, 眼下的皮都微微有些搐了。 程四看着她, 似乎是笑了笑, 却不说话。柳青看着他眸子里那两团越聚越浓的黑气,觉得恐惧正顺着她的腿一路往上爬。 她等不及他回答,使劲笑了笑便转身往回走。 其实她虽然知道了那些事,但五爷不一定知道她已经知道了。所以程四来找她,也不一定就是要对她不利。她本应该再镇定些,走得再慢些。 可是她一想起程四那双摄人的眼睛,腿脚便不听使唤,在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快由走变成跑了。 她很想回头看看程四有没有追上来,但又觉得那样更显得此地无银,便只好尽量放慢步伐,避免显得太过惊惶。 离着约有半条巷子,便是齐家了。齐家是官户,门廊比周围的民户高,形制也不同,一眼就能看见。 她心里升起一股暖,再坚持一会就到家了。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两架马车突然从前面的岔路口一前一后地跑出来,朝她这方向一转弯,几乎将本就不宽的巷子全都。 柳青方才眼看着齐家的小门一开,从里面出来个小厮,她刚要喊那小厮,视线就已经被这两架车挡住。 面来的车里,一个人探出半拉身子,柳青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已经被那人像抓小一样地抓起来进了车里。 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反剪了手按到座位上,嘴巴被死死地捂住。惊惧间她喊了几声,却只是一阵呜呜呜。 车里暗得很,她一时还不适应,但觉自己的手已经被人用绳子捆住,一样寒森森的东西抵在她的脖颈上。 “大人,只要你不叫不动,小的就把手松开......如何?” 程四的声音。 柳青僵着身子点了点头。 她脸颊贴在座位上,余光里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路两旁的喧嚣和车马过路面的闷响。 “你们为何要抓我?”刀还架在脖颈上,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战栗。 “那大人为何要跑呢,”程四似乎在揶揄她,“......就是同样的缘由。” 柳青颤抖着长了口气,原本她还存着侥幸,以为是敌在明她在暗,看来她是太天真了。 她想起父亲身上着的那柄匕首、勒死洪敬的那绳子,还有王世文手里的那几粒毒药......方才还只是惊吓,如今那恐惧才一点点地渗透到骨子里。 她趴在座位上,静静地觉着经过的道路。这辆马车一路朝西走,而且走得坦,本没有拐几个弯惑她的意思。 这反而让她更加害怕,他们都不担心她觉察出方向和远近,那是不是也本不打算留她的命? 程四完全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他低头将她的脚踝也绑了,又往她口里了团东西,便任她倒在座位上不管她。 车里安静,马车已经走了好一会功夫。柳青觉得窗外喧嚣不再,路途变得更加颠簸,一阵阵肥水的臭味混着泥土味飘进车里来。 看来是已经出了外城,她们走了这么久,应该是到了京郊。 她被程四扛在肩上,一路看着他脚下的黄土,被送进一间小小的茅舍里,绑在柱子上。 程四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似乎很是畅快。 “大人,这大热天的,小的问您什么,您就答什么,省得少受罪,您看怎么样?” 少受罪是什么意思?是早些送她上路? 他绑架朝廷命官,连脸都不遮一遮,定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我也要喝水。” 她口干得很,方才车里又闷又热,她已经出了好几层汗,如今身上已有些发虚。无论是死是活,她得先喝口水。 程四一笑:“大人,您先回答问题。” “……”柳青抬眼看了看他,又垂下眼帘。 “您和之前的刑部尚书刘闻远是什么关系?您是她女儿?” “......我喝过水就告诉你。” 柳青听他口里说出父亲的名字,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她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他们将她抓到此处,说明对她的身份早已有了判断。 程四冷笑了几声,拎起桌上的壶送到她面前,示意她张开口。 柳青看了看他,张开口,他便拎着壶往她嘴里灌。水来得突然,她喝了两口就呛了,程四却不肯收手,就看着她连呛带呕,直到她奋力将那壶嘴抵开,他才终于收了手。 柳青脸都是水,程四看着水滴滴答答地淌下来,脸上笑容更甚。 “大人,也没旁的意思,就是提醒您此处不是衙门,您说了可不算......刚才的问题,我干脆再加一个,您是不是在查刘闻远是怎么死的,您查的这些事,还有谁知道?”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没有像除掉其他人一样干脆利落地将她除掉。 柳青抿了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反正他们是不会放过她的,总不能白白连累沈延和师父他们。 程四朝天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无奈。 “那小的可只有得罪了。小的这手段跟刑部大牢比起来必是不如的,不过柳大人细皮,恐怕也受不了多时。” 柳青抬眼看他,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仍是很平缓,面上还微微带着笑,和说平常的话没什么两样。她觉得此人的温和之下有种森森的东西,真是比妙悟还让人害怕。 她眼见他出了这间屋子,走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条马鞭,那鞭子似是沾过水,沿着边沿滴滴答答地落下水滴。 “大人,还是刚才的问题,” 程四仍是笑着,“大人可要想好了。刘闻远是你什么人?你查他的事还有谁知道?” 柳青咬了咬牙:“……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叫他的名字?” 笑容瞬间褪去,程四面无表情地扬起鞭子。鞭梢在空中巍巍一抖,软刀子一样照着她的身割下去。 柳青垂头闷哼了声,纻丝的衣衫骤然划破,皮开绽,鲜血涌出,将她的子黏在了大腿上。 “......大人现在想好了么?几鞭子下去,男人都未必受得住,何况是大人。” 程四和缓的声音。 柳青眼前泪水模糊,若不是被绑着,她早就疼得躺到地上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鞭子在眼前晃了几晃,软刀子接连地割下来。柳青两条腿上已经遍布了一道道的血痕,疼得火辣辣,好像腿上的皮全都被撕扯开了一般。 每挨一下,她就止不住地哆嗦,额角的汗珠像豆子一样落到地上。原本她想忍着,后来实在是受不住,就呜呜地咬着哼一哼,鲜血顺着角下来,在她苍白的下颌上划出一道明晰的痕迹。 她已经完全站不住,全靠身上绑的绳子才勉强挂在那,照这个境况看来,今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她疼得有些恍惚,很想知道沈延现在在做什么。昨他见了皇上后,让人传口信给她,说一切顺利。若是这样的话,他此时应当是在皇上和群臣面前,证明太子的清白。他一向稳妥,应该能顺利助太子困。 可是太子出来了,她的命恐怕是到头了。 她真的很想见见他,谢谢他为她做的事,告诉他除了谢之外,她也是真的很喜他。许多年前,她就已经幻想过做他的子会是什么样。 另外,如果有来世,她希望他能早一点娶她过门…… “大人,还不肯说么?”程四活动了一下手腕。 “......” 柳青垂着头,她方才一直不敢看自己的伤口,怕自己昏过去。但现在觉得这未尝不是个办法,至少暂时能让她不那么疼了。 又是一鞭子。 程四却发现柳青再不抖了,头也耷拉下来,好像突然睡着了似的软绵绵地挂在柱子上。 他原想用水将她泼醒,可又突然意识到时辰好像不早了,若是五爷醒来之后总也找不到他,恐怕会生出疑心。 他便让那车夫在此处看着柳青,自己驾车先回城去。 第97章 半个时辰前。 沈延被内官引至乾清内皇上的寝殿。 昨他的密折递上来之后, 不到两个时辰,皇上便派了内官去沈家,告诉他做好准备,今早在朝会上或许需要他当众为太子澄清。 今天不亮他便和众人一起候在午门外, 等了一个时辰后, 门打开, 却只有个内官出来宣口谕, 说皇上身子不适, 早朝取消。 他随着众人往外走, 正担心里会否有什么变故,那内官却凑到他身旁来,请他去乾清的偏殿等候。 他又等了约摸两个时辰,才终于被内官引到皇上的寝殿。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