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一颤,陡然抬眸,恰上她一双笑眼:“我一直觉得我的名字还好听的,比干巴巴的‘娘子’好听。” “……是。”他应得干涩,想笑,又因震惊不大笑得出来,嘴角扯起的一弧笑容显得奇怪之至。 好在他在她发觉异样前自己察觉了这种怪,就猝然转身,向外走去:“我去叫花晨。” “好。”她悠悠点头,自顾坐回边等着她们。 . 此后一连数,徐思婉常去探望锦宝林。至多隔个四五天,她总要进妙思的门一趟,每每过去必定给锦宝林身边的人带些散碎银两。 对中无权无势的人而言,银两许多时候便是能保命的东西。这些人又正巧岁数都不大,其中许多更连进的时也还不长,心思简单一些,一来二去的,就个个都念着她的好了。 徐思婉心底估摸着火候,在一个午后又去探望了锦宝林,离开时将宁儿与锦宝林身边的掌事宦官一并叫了出来,行至无人处问他们:“锦宝林平可会看院子里的账册?” 宁儿只摇头,那宦官道:“宝林娘子积郁成疾,情绪总是不好,顾不上这些。下奴自从被拨到妙思,还没见她碰过账册。” “那就好。”徐思婉松气,遂蹙起黛眉,沉沉道,“我前几忽而觉得……左右还是该谨慎些,毕竟锦宝林是有皇子的。我这般与她走动、又打赏她身边的人,知道的是我发善心不忍你们受苦,不知道的还要当我在图谋她的孩子。所以我想着,那账册她既然不看,你们就不妨做个假——之前的都罢了,后我再给你们赏银,你们就记成是她赏的便是。咱们也不为了骗谁,只为给自己免去些麻烦,是不是?” “娘子所言有理……”掌事宦官一揖,眉头却深深皱着,出犹豫,“这样偷天换倒是不难。只是……这样一来账册就与实际的银两对不上了啊!万一来出了什么事查起来……” “出了事才会查。”徐思婉打断他,“不出事不也就无妨了?更何况,中说不清的烂账本来就多,她身边的人又从头至尾换过一次,便是查起来,大抵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这倒也是。”掌事宦官神情松动,徐思婉遂不再多言,转而望向宁儿:“你近来伤好些了没有?锦宝林发起火来可还打你?” “谢娘子关心。”宁儿衔笑一福,低着头道,“奴婢好多了。锦宝林……气不顺的时候打也还打的,只是近来娘子来得勤,又时时给她送些东西,她心情、身子都好转了不少,人们受罚的时候便都少了。” “那就好。”徐思婉莞尔颔首。 这样就好。 锦宝林有了好转,谁都会觉得这是她辛苦探望带来的好处,会觉得她是一心为了锦宝林好的。锦宝林还在接着拿人出气,也是在帮她,帮她成为这一众人心里的光。 经了这么久,她的棋局终于已渐渐布好。现在只差一环,就是锦宝林还未说出玉妃的到底是如何要挟的她。 那是徐思婉最在意的事,若没有这件事悬着,锦宝林这条命早没了。 不过现下看来,这一步也快好了。 . 入了二月,天气似在一夜间骤然暖了许多。草木芽,百花初绽,中各处庭院的枝头都结出一颗颗娇的花苞,只让人一看便心情愉悦。 徐思婉在二月十四又去见了锦宝林,步入院门便见锦宝林闲坐廊下,正怔忪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花苞。 她衔着笑走上前,锦宝林忙起身见礼,她亲昵地一握锦宝林的手,轻道:“天还凉呢,别受了风,我们进屋说话。” 锦宝林望着她的笑眼,薄动了动,又姑且忍下了一些话。待得入了卧房,她却还是忍不住,急道:“明、明琤儿就两个月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swan被噩梦惊醒那个剧情,我写的时候寻思,这还不一看就是装的,结果意外发现很多读者在评论区问是真的还是演的。 那我们swan的可以说是毫无表演痕迹的演技了【bushi……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47章 遗书 “我知道。”徐思婉平静地落座, 美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所以我今才特意来找你。若是可以, 我想借着明天的子劝陛下开恩, 让你们母子见上一面。” 锦宝林神情一颤:“真的?” 她容貌娟丽,虽说不上绝美,但本也是好看的。前些子她落水、长跪, 身子受摧残,加上孩子生下来就被抱走,她无心好生将养,才被折磨得形容枯槁。 如今她宽了些心, 肯好好安养身子了, 徐思婉又长从小厨房提些膳来为她补身,她整个人便显得滋润了许多, 一双明眸也再度动人了起来。 徐思婉着她眸中的动容一笑:“是。只不过陛下能否松口我也不知, 再者……”她语中一顿,口吻变得愈发悠长, “宝林,你害过我,如今我肯帮你是我大度,你总不能还将我蒙在鼓里。” 锦宝林神微微泛白:“婉仪娘子想知道什么?” 徐思婉轻哂, 垂眸淡然抿了口茶:“你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在了玉妃手里, 我要知道。” “我……”锦宝林贝齿紧咬, 却摇头,“我不能说。” “便是再也见不到孩子,也不能说么?”徐思婉侧首, 玩味地睇着她, “其实你只私下告诉我, 我别无证据,最多只能心里有数,做不了别的。况且,把柄捏在旁人手里总是难受的吧?你告诉我,万一我能帮你除掉玉妃,你后便能高枕无忧。” 她的话音抑扬顿挫,在午后的宁静里,沾染了一股蛊惑人心的妖异。锦宝林不由神松动,垂眸挣扎起来,徐思婉并不催,只衔着笑继续饮茶。 “你们快来!”屋外,花晨含着面笑容,将几个当值的人都招呼去了后院,给他们分赏钱。 倩婉仪每每前来,都是这样的。最初的时候,这些小人还怕出错,总要留个人在房里候命。后来次数多了,他们就放心下来,知道这个时候不会唤人进去,就算需要换茶上点心也自有倩婉仪跟前的大女去侍奉,大家就都安了心,乐得躲一时的懒。 反正,锦宝林也不是什么好主子。若不是命数实在不由自己做主,谁也不会愿意留在这里受她的磋磨。 “银子还是一人两钱,宁儿拿去给分一分,记得把账记清楚。”花晨边说边递出一只鼓囊囊的荷包,顿时引得围在四周围的人们都一阵笑。 接着,花晨又接过月夕手里的托盘,托盘中是脯,用油纸包成了一个个小份。 锦宝林自失宠之后,自己都备受尚食局挤兑,要靠着徐思婉的接济才能吃上一口像样的饭菜。人们的处境便更惨,常见不到多少荤腥。 但这脯烤得香气四溢,即便被纸包着都能闻见。众人顿时都亮了眼睛,离得最近的几个立时就要伸手,被花晨一巴掌将手拍开,嗔笑道:“抢什么,也是一人一份的。”说罢就招手唤那掌事宦官,“郑青,你来给分上一分。” “哎!”郑青一应,将托盘端走,一人一包地发下去。 不过多时,宁儿也将银两分好了,也记了账,一一给人们分发下去。后院里一下子填了愉快的气息,人们各自找地方落座,拆开纸包吃着脯说笑。 花晨径自折回前院等着吩咐,月夕留在后院笑地看着她们。宁儿见状走到月夕身边,与她一同坐在廊下,打开自己那包脯,乖巧道:“姐姐吃些?” “我不吃啦。”月夕一哂,“这脯最后是我去切的,边切边吃了许多,腻得慌。” 宁儿闻言笑了声,便自己吃了起来。脯烤制时了蜂,吃起来甜津津的。 宁儿仔细品着味道,不由慨叹:“婉仪娘子待人真好。”说着忍不住打量月夕,“姐姐是如何被拨到娘子身边的呀?” “我啊。”月夕笑一声,“我不是尚仪局拨过去的,是从徐府跟进来的。刚到她身边的时候,我们都才几岁。” “……真好。”宁儿心生羡慕,月夕看看她,摸摸她的额头:“别总想这些了,你也不会一直受苦的。这不,锦宝林近来待人也好一些了吗?” “是……”宁儿苦笑。心里只在想,锦宝林的“待人好一些了”,其实也比倩婉仪差得远了。 月夕则在想,这院人的苦命,都快到头了,就要到头了。 房中,锦宝林踌躇再三,终是松了口,原原本本地告诉徐思婉:“臣妾的父亲……是芜南县令,去年猪油蒙了心,贪了……贪了许多钱粮,被玉妃知晓了。臣妾若是不进,这事或许便也无妨,可臣妾进了、还有了身孕,这就成了玉妃手中的话柄,她说她要这孩子、还说要害婉仪娘子,臣妾若稍有不愿,她就扬言要将此事禀奏陛下,臣妾……臣妾不能拿我爹的命去博。” 徐思婉闻言心弦一紧,暗想一地县令原也不是什么高官,若玉妃连这样的小事都能盯住,便已称得上手眼通天。 但她未动声,只随意地一笑:“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别计较——若论起来,这县令一职实在算不得什么高官,经年累月的连京城都未必能来几回,怎的就让玉妃抓着把柄了?” “婉仪娘子怕是不知,芜南……在大魏西侧边关。”锦宝林低下头。 徐思婉呼微滞:“难不成是与若莫尔接壤的地方?” 锦宝林似有愧,轻轻点头:“正是……为着若莫尔的事,鸿胪寺与那边来往密切。这事就、就正好撞在了玉妃的两位本家堂兄手里。她与臣妾说起的时候,臣妾吓坏了……” 徐思婉不再看她,直视前方,淡泊地吁出一口气:“边关重镇所备钱粮,指不准哪一就会成为将士们的口粮。你父亲连这都敢贪,真是为了钱连九族的命都不要了。” 锦宝林霍然跪地:“婉仪娘子!玉妃娘娘已拿住臣妾阖家的命脉,娘子可不能让她知晓臣妾将这事告知了娘子!” “慌什么?”徐思婉轻笑,稳坐不动,“这样大的事情敢知而不禀,玉妃自己胆子也够大的。你这是身在局中被她框住了,若仔细想想便知,此等大事被她攥在手里瞒了这么久,若后捅去陛下那里,她如何解释先前的隐瞒?她自己身上也不干净。” 锦宝林慌张摇头:“不……她自可说从前是为了臣妾的身孕、如今是为着皇次子的颜面……”说着她膝行上前,苦苦哀求,“求娘子务必帮臣妾瞒着……” “知道了。”徐思婉目厌烦,随手一扶她,“我只为自己心里有数,当然不会让她知道,你起来。” 锦宝林得了这句允诺才终于敢起身,拭了拭泪,又怯生生问:“婉仪娘子已知原委,那臣妾的事……” “我会为你陈情的。”徐思婉颔首,沉一会儿,目光又转到她面上,“但你也要知道,所谓‘见面三分情’……那是先要‘见面’才有‘三分情’。如今陛下长久不见你,心里又只记着你从前的不是,仅凭我一张嘴想求他宽宥,只怕也非易事。不如……我们都先不提皇次子,你给陛下写一封信,由我来转陛下,再力劝陛下前来看你。” “等他来了,你也稳住心思,莫要太过心急。先惹得他怜,再顺水推舟地提起想见一见皇次子,困局自然刃而解。” “如何?” 她说得有理有据,加之她又素来极为得宠,说出这样的话自然很令人信服。 锦宝林连连点头:“娘子说的是。我……左右已等了这么久,不差这一时半刻了,我都听娘子的!” 说完又出难:“只是……我不知这信该如何写?” 徐思婉噙笑:“只需表明心迹便可,你莫要紧张,慢慢写就是了。明一早,我来找你取。” “好。”锦宝林思索着答应,徐思婉就站起身,“那我先回了。” 说着又驻足,仔细瞧了瞧她:“对了,既是想好了要见陛下,明记得好生梳妆。嗯……陛下是个念旧情的人,你不如想想自己第一次面圣时是怎样的妆容、又穿了什么样的衣服,照着那时的来好了。” “好。”锦宝林眼睛一亮,只觉得了个好主意。 徐思婉又道:“详细的打算,就莫与旁人细说了。你院子里的人们子都不错,只是年纪小些,我怕他们嘴巴不严。万一传到玉妃或者哪个与你有旧怨的嫔妃耳朵里,又是麻烦。” “臣妾记住了。”锦宝林应得愈发干脆。徐思婉很是意,便做出为她思量的模样,斟酌半晌,再度出了个主意:“倘若这事不成……我也仍可帮你尽一尽心。你去取些银两来吧,若明这事不成,你一时仍不得见到他,我就着人将银两打一副小孩子的首饰,就是平安锁、项圈一类的东西,待到百正好可以给他,也是你当母亲的一份心意了。” 锦宝林闻言双目一红,不由酸楚:“……好。” “这事更需瞒着旁人。”徐思婉下颌微抬,神情肃穆,“若陛下明不肯你见皇次子,就是心里仍恼着你,也不会愿意你备的东西送去他面前。所以倘使传出去,便连我也要受牵连,那我可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娘子放心!”锦宝林忙道,“这钱……这钱姐姐先拿走,我与谁也不提。等过一阵子我再寻个机会,让下人们将账平了便是……” 说完她就像怕徐思婉后悔似的,疾步走到衣柜前,取银两给她。 她本就位份低,后来又失了宠,不得不拿银两四处打点,积蓄所剩无几。但为着孩子,她还是将它们尽数拿了出来,厚厚一沓银票往徐思婉手里。 徐思婉边接过边扫了眼。这些银票面额也不大,虽是厚厚一沓,加起来估计也就一二百两。徐思婉心中估算了一番近来赏给她身边人的钱,只点了八十两出来,余下的还给她,笑道:“小孩子的首饰都轻得很,给这么多,你也不怕坏了你儿子。有八十两就行了,估计真用到物件上的没有多少,给工匠的倒是大头。到时打好我送来给你看看,你瞧着意我再拿去给皇次子。” “多谢娘子!”锦宝林福身,动溢于言表。徐思婉将银票收入袖中,不再多语,提步走出卧房。 锦宝林忙福身恭送。徐思婉迈出堂屋,守在外面的花晨忙退开几步,朝后头喊:“月夕,该回了!” “来了!”月夕在后头一应,锦宝林身边的人们闻言亦会意,忙将刚得的赏钱收了、没吃完的脯也放起来,回到前院当值。 晚上写好信后,锦宝林躺到上,却久久未能安睡。 仔细想来,她心里还是恨徐思婉的,恨徐思婉那样聪明、那样会将计就计,害她落入了如此境地;更恨徐思婉赢了还不够,还要这样来扮好人、来耀武扬威,得她这手下败将不得不笑脸相。 她也更恨玉妃,恨玉妃的手段与权势,更恨玉妃兔死狗烹。 可这一切,终究敌不过她对孩子的念想。她太想见孩子一面了,其余的便都可以放上一放。 除却念想,那孩子也是她的一切指望。若明她真能引出皇帝的几分恻隐之心、能见上孩子一面,事情或许就有了转机,孩子便还有机会回到她的身边。 毕竟,一切不过取决与皇帝一念。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