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孙淑女的面摆出这副样子,争宠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他不曾见她如此,不出些讶异,讶异间亦不失欣喜,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朕看折子一直看到傍晚才歇下,就先在紫宸殿用了膳。” 她眨眨眼,又说:“早先送来的那身寝衣,陛下可试了?若有不合适的地方,臣妾还得动手改呢。” “还没来得及。”他笑笑,就要起身,“走,朕现在去试。” 说着他就要走向寝殿,却被她拉住:“君无戏言,陛下说好要去拈玫阁的,不如拿过去试!” 这话落在他耳中倒也不奇怪,因为二人都曾慨叹过,拈玫阁虽不及紫宸殿气派,却远比紫宸殿温馨。只是她有意无意从孙氏面上划过的视线落在他眼中,引得他摒笑。 他并未急着说什么,只是着人去取了寝衣,转而吩咐孙淑女告退。徐思婉在她告退时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恰好被他捕捉到。 “好重的醋味。”他的手指刮过她的鼻尖,“你与孙氏计较什么?是不是还想把朕捆在拈玫阁,你才放心?” “臣妾不敢。”她低着眼睛,红着脸笑,“臣妾已在太后面前服侍多,如今难得清闲一天,只是想多见一见陛下罢了,倒还要被陛下取笑。” 他挑眉:“你自己愿意守在太后面前,倒还怪朕冷落你了?行,都是朕不好。走吧,这就去拈玫阁,瞧瞧你做的寝衣合不合适。” 说罢他执起她的手,就拉着她出了门。二人并肩而行,她在四下无人时抱住他的胳膊,柔柔弱弱地问他:“孙淑女很好么?陛下好似很喜她。” 他略作沉,也不隐瞒:“她琵琶弹得好。六之中,的确无人能及。” 徐思婉低了低眼帘:“那若不提琵琶呢?亦或连这琵琶都算上,陛下喜孙淑女多一点,还是喜臣妾多一点?” 这般善妒的话,其实并不该说。他却不恼,反倒笑起来,伸臂将她揽住:“她不能跟你比。只是朕平素看折子看得头疼,听一听琵琶正可放松罢了。” 她猛然舒了口气,他打量着她,又言:“你今好像心事格外重?” 她在他的注视下,薄紧紧一抿,好像有万千委屈忍在心头。但她又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也没有,许是侍疾有些累了,忧思就多些。” 眼下她只要引他怜就好,更多的心事,她要留到更温存的地方去说。 是以待得夜渐深,二人一并躺到上时,她就缩进他怀中说起了悄悄话。柔软的衾被里,她就像是怕失去什么似的,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轻言细语道:“陛下,臣妾发觉……臣妾从前似乎从不怕失宠,但最近见陛下喜孙淑女,臣妾突然怕了,怕陛下后会不喜臣妾,所以才去了紫宸殿。” “你多心了。”他环着她,揽在她身后的手着她柔软的秀发,沉了沉,又问,“何以会突然担心这些?” “不知道。”她摇摇头,在他怀中贴得更近,声音变得发闷,“许是因为……臣妾更在意陛下了吧。” 她顿了顿,眼中哀伤,低语呢喃:“臣妾早先念着爹娘的教诲,总觉当个贤妃才是好的,所以不想争也不想妒。中姐妹算计臣妾,臣妾也觉得和为贵,总愿意退上一步。可近来臣妾忽然大度不起来了,只想一直与陛下待在一起,夜晚闭上眼睛都总想着陛下,难以找回从前的大度了。” “那就不要再找了。”他口而出。说完隐觉不妥,却又并不后悔这样说。 他心中因她的话生出一种愉悦,好似得到了莫大的嘉奖一般,令人中舒畅。他也因此更想要护着她,想要让她意,不愿伤她的心。 于是他搂在她身后的臂膀紧了紧,温声道:“边关战事已起,朕近来实在忙碌,听着孙氏的琵琶好,就视作了消遣,并非有意疏忽你的。你若是想朕,就随时到紫宸殿去,不论谁在殿里,紫宸殿没有不让你进的时候。” “这话可不能说。”她嗔怪地睨他一眼,“孙妹妹在紫宸殿臣妾能进去,朝臣们在臣妾总是不得进的。陛下若说这样的话,可别让人们会错了意。” 他沉一瞬,即道:“便是朝臣们在,你入殿也无妨。” 徐思婉目讶:“陛下不怕臣妾干政么?” 他含笑:“阿婉贤惠至此,朕何惧你干政?” 她眼中的笑意随着这句话也蔓延开来,认认真真地望着他,一字一顿道:“臣妾喜这样。” “什么?” 她又道:“臣妾喜这般相相知的觉。”她咬了咬,“陛下不知,最初失了那孩子的时候,臣妾曾心神不宁、患得患失,只怕陛下责怪臣妾不当心,连有孕了都不知道。后来见陛下百般呵护,臣妾才安下心来,知道陛下也是真心喜臣妾的。臣妾就想,只为了这个,也不枉在这人世间走一遭。” “何苦说得这样凄凉。”他噙笑打趣,随之却是一吻落在她眉心,含着安抚与柔情:“近来是朕不好。朕今后不见孙淑女了,只顾着你。” 她的笑意忽而轻松,摇起了头:“不……孙淑女也很好,陛下宠着她也无妨。况且,臣妾患得患失只是怕失去陛下,如今既知陛下喜她只是为了在案牍劳形时放松一二,倒还要谢她呢。陛下别为着臣妾的几分小心眼儿让自己无处开解那份疲累。” 自进以来,她总是善解人意的,偶有的一点点醋意不过是些酸甜的情.趣。而如今,他们之间情谊已深,她慢慢将这份醋意得寸进尺,只消分寸拿捏得当,便不会惹他反,只会在无形中将他拿捏得更牢。 可他当真喜她么? 她并不知道。 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她那样讲了,将话说得那样好听,他当然要欣然接受她的这般说法。兴许有朝一在潜移默化之下,他便也会真的喜她了。 她希望他会真的喜她,喜到不能自拔才好,这样到了最后一步才更有滋味。她想成为他最喜的人,再在他心上刺下那最狠的一刀。 她存着这样的心思,角衔着妩媚的笑意,在一番情律动之后安然睡去。 翌晨省她与他一起起了身,待他离了拈玫阁,她就唤来唐榆:“你去向皇后娘娘请个旨。” 第70章 脸 唐榆颔首静听, 她道:“你去跟皇后娘娘说,楚氏虽然是落了罪跟在我身边的, 但好歹也是正经受过封的妃嫔。等霜华正殿修好, 我想将后殿留给她居住,求皇后娘娘恩准。” 后殿给随居嫔居住,原也合礼数。楚舒月现下虽是少使这样半主半仆的位子, 理当和女们住得一样,但她这一主位若是点头,也是做得了主的,去请旨询问皇后只是为了表一表恭敬, 图个面子上好看。 顺便借机将这事“自然而然”地散出去。 唐榆与她处得久了, 心下知道她绝不只是发善心,便没有多问, 直接依言去了长秋中。 长秋寝殿里, 皇后正用着早膳,闻言不觉好笑:“倩贵嫔还真抬举上楚氏了?” 唐榆恭敬垂眸:“贵嫔娘娘素来与人为善, 只盼退一步能海阔天空。若论别的……”他顿了顿,“在‘旁人’的事上,贵嫔娘娘的心意与皇后娘娘是一样的。” 这“旁人”指的是谁,皇后自然知晓。她不再多言什么, 淡笑着点点头:“你回去告诉贵嫔, 她既做了一主位, 就当立起来才是。这等小事她自己拿主意便可,只消别将她自己的正殿让给楚氏居住,楚氏住在何处本不管。” “诺”唐榆一揖, 皇后打量着他:“昨倩贵嫔给楚氏备衣裳备首饰的事, 那一位可知道了?” 唐榆回说:“首饰刚送回拈玫阁, 孙淑女就去了紫宸殿,想来是听说了。” “那本就不多嘴了。”她言毕摆一摆手,“你退下吧。” “下奴告退。”唐榆长揖,安静地退出长秋。皇后静静回思方才的一言一语,重重地沉下一口气:“倩贵嫔将身边的人调.教得不错,个个都是聪明人。” 听琴立在她身侧,忽而闻得这么一句,不明其意。皇后摆了摆手:“去吧,想法子让那边知道,楚氏要住到后殿去了。你再去挑些补品给楚氏送去,就说本听闻她重伤初愈,让她好好滋补,嘱咐她后别再犯糊涂,安稳度吧。” “诺。”听琴静静福身,退出寝殿,身形一晃就不见了。 她绕到长秋后院的库房亲自挑选补品,至于给林嫔传话的事,她唤了个小宦官就去办了。 . 是以只过了两刻,孙淑女就跪在了林嫔房里,林嫔又急又恼,脸煞白地拍着桌子训斥:“没用的东西!自己在紫宸殿里留了那么久,还能让倩贵嫔将人请了去!” “娘子息怒……”孙淑女瑟缩着深拜。她素胆小,见林嫔如此动怒,连声音都打了颤,“倩贵嫔……倩贵嫔位份高,她去请陛下,臣妾不敢阻拦。况且、况且陛下二话不说就点了头,臣妾也……” “废物!”林嫔一把抓起手边的茶盏砸了过去。茶盏孙淑女咫尺之遥的地方触地而碎,瓷片四溅,惊得孙淑女肩头一紧。 林嫔只作未觉,狠狠斥道:“若陛下不是被她勾了魂,我用得着你?你倒好,眼看着陛下去了霜华却束手无策,莫不是当我好糊?仔细你姨父一家的命!” “娘子息怒!”孙氏大惊失,重重叩首,“臣妾绝无敷衍娘子的意思,只是倩贵嫔昨来得突然,臣妾一时想不出办法!娘子、娘子放心……后臣妾必定尽心侍奉陛下……” 林嫔切齿:“若再出岔子,只怕楚氏早晚将你我的命都要了去!” “楚氏?”孙氏目困惑,茫然抬头,“楚少使?” 林嫔只觉她愚蠢,直被气结:“你还当陛下昨晚真是去见了倩贵嫔不成?” 孙氏仍是不解,眼中惑更浓一层。 红翡眼见林嫔气结,上前焦急道:“楚少使与娘子一样的位份,还是因陷害莹婕妤不成落了罪降下来的。如今却又是要让她住侧殿、又是有皇后娘娘赏赐补品,少使您以为是为着什么?当皇后娘娘与倩贵嫔是两尊活菩萨么?” 孙氏恍然大悟:“娘子的意思是……” 她薄颤得更厉害了些:“倩贵嫔昨一味着陛下过去,臣妾只道是她自己要争宠……” “蠢货。”林嫔恨铁不成钢。黛眉浅蹙着,手指着太,“楚氏昨晚只怕已然侍寝了,便是彤史上不提,也说不好。” 彤史只是为了在妃嫔们有孕时做个验证,免得闹出些扰皇室血脉的事来。但如楚氏这样落了罪的,皇帝大可与她共度宵却不许她有孕,彤史也就无关紧要了。 林嫔思绪百转,暗想倩贵嫔大约正是算准了这些,才敢将楚氏往龙榻上送。既能让楚氏卖了她,又不必担心楚氏真闹出什么花样。 她不由心下焦灼,愈发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一方面得着孙氏更尽心尽力,另一方面也得另想办法,堵住楚氏的嘴。 林嫔沉片刻,就先屏退了孙氏。等孙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她无声地睇了眼红翡,红翡会意地退出房门,避开孙氏所走的路,往皇北侧的门去了。 . 霜华拈玫阁里,楚氏受了皇后的赏,就将一应补品都送去了徐思婉房中,徐思婉不由睇了她一眼,笑问:“什么意思?” 楚氏低着眼帘,平心静气道:“娘娘保我一条命,我们一道除林嫔,臣妾知晓自己该做什么。额外的恩赏娘娘收了去,臣妾心里才能踏实。” 徐思婉轻轻啧了声:“你倒也不必这样防着我。我便是记着旧仇,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东西给你罪加一等,你安心收着就好。”说着睇了眼月夕,“帮少使把东西记个档,好好送回她房里去。” 说罢又告诉楚舒月:“收好这些你随我去趟华福殿吧。妃嫔近来为太后抄了经供过去,我先前让你抄却不让你去自有安排,如今该你去脸了。” “好。”楚舒月点了头,想了想,又说,“臣妾可该用上娘娘昨刚为臣妾寻来的首饰?” “你果然不傻。”徐思婉轻笑,楚舒月福了一福,就回房去了。 花晨一直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在楚舒月走后上前为徐思婉换了茶,拧着眉道:“奴婢看楚少使和从前子都不大一样了。以前也算得个娇娆的美人,如今变得冷冰冰的,像个木美人。” “那不是木美人。”徐思婉一哂,“那是恨。她当林嫔真要对她赶尽杀绝,心都想得赶紧取了林嫔命才好,哪还娇娆得起来呢?”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这样笑着复仇的。她为了变成这样,十几年来费了多少心力连她自己都算不清。 . 徐思婉在房中等了一刻,楚舒月就再度过来了。她换上了昨新得的雪花银钗,也重新梳了妆。昨刚让尚服局做上的衣裙虽还没送来,她也挑了身鲜亮些的穿,整个人瞧着都比前些子神采好了些。 徐思婉带她去了华福殿,这会儿正是高僧诵经的时候,嫔妃们若来供经,大多也是此时。 是以殿内殿外都正热闹,徐思婉行至殿门口碰见吴昭仪与苏颜,相互见了礼,吴昭仪打量着楚氏,神情多有些复杂:“有子没见楚少使了。” “娘娘安好。”楚舒月又福了福,不及再说话,有女子尖锐的声音从后头传过来:“眼瞧着这一位背影悉,我当是谁呢,原是昔的楚贵人。” 语毕她行至近期,向吴昭仪与徐思婉福身见了礼,视线重新落在楚舒月面上:“臣妾素闷在中,听人说楚姐姐因陷害莹婕妤落了罪,却被与莹婕妤好的倩贵嫔娘娘调去了身边护着,臣妾还觉得这话荒唐,如今一瞧,倒像是真的?” 楚舒月冷着脸低头不语,徐思婉打量着她,一时竟想不起她是谁。 还是苏颜道:“郑经娥生得一张巧嘴,这话却不中听,若教不知情的听了去,还道妹妹是挑拨两位娘娘的关系呢。莫不是前几个月没带妹妹去避暑,把妹妹憋得脑子都不灵光了,敢在佛前说这样惹人误会的话?” 她说到一半,吴昭仪与徐思婉就都摒着笑打量起她来。她这才叫一张巧嘴,这郑氏左不过就是说闲话罢了。 徐思婉于是懒得理她,见她被苏颜堵得说不出话,就与苏颜和吴昭仪一并入了殿去。至于楚舒月,则有意被她留在了殿外,她带楚舒月过来就是要旁人看见她脸,殿外人来人往自是合适的。 三人身边的女都捧着她们近几抄好的佛经,三人各自将经卷奉到佛前,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徐思婉地目光无意中在供桌上一扫,美眸微微一怔。 她前两过来的时候是与莹婕妤一道来的,供经时就将自己抄的那卷放在了莹婕妤的经卷旁。但如今莹婕妤那卷仍在,自己那卷却不知所踪,旁边堆放的几卷都并非出自她之手,一贯的谨慎令她不住地蹙眉,吴昭仪见状问她:“怎么了?” 徐思婉不好质疑其中异样,就和和气气地将经过说了。吴昭仪闻言一哂:“这没什么。各都在抄经,堆放得很多,高僧们时常会取一些焚了,也有些被太后那边取了去,让长乐上下闲来无事读上一读,既可祈福,也不枉费咱们的一片心意。” 如此,倒是她多疑了。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