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摸着念珺的丫髻陷入沉思,唐榆立在旁边看得笑了声,跟念珺说:“因为皇帝都很忙,顾不上过来。” 这个答案说得徐思婉一讶,不扭头望了他一眼,失笑:“是我糊涂了。” 小孩子而已,大可不必与她详细解释中的种种缘故。 念珺又有了新的问题,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唐榆:“什么时候,不忙呀?” “这我怎么知道。”唐榆笑一声,迈过她们所坐的廊下扶拦,也坐下身。徐思婉见他伸手,就将念珺递给他,念珺乖乖往他怀里一伏,他含着笑问,“念念从未见过爹爹,这么想爹爹吗?” 念珺认认真真地摇头:“不想。” 唐榆又问:“那为何总提爹爹呀?” 念珺一指徐思婉:“娘总提!” 徐思婉被她乖巧的小模样逗得笑了声,静静舒了口气:“听闻太后已没有多少时了,出去是早晚的事,总要让她知道的。” 唐榆却好似没听见,双手抬起来,揪住念珺的一对丫髻:“念念不提爹爹,就娘和叔叔一直陪着念念好不好?” 念珺哪懂这些,只知娘和叔叔都待她很好,一下子笑得十分活泼:“好呀!” “唐榆。”徐思婉口吻一沉,唐榆犹自只看着念珺,面上笑意不改:“我开玩笑的。” 她望着他,半晌才低下眼睛。 这话只能拿玩笑来遮掩,可她如何不知,他不是开玩笑的。 近三年的光景,虽然身在冷,却有一份罕见的轻松愉悦。漫说是他,就是她也对这样的子生出了一份贪恋,如果不是还有大事要办,这样过下去便也很好。 唐榆察觉到气氛间的尴尬,一边把玩着念珺那对双丫髻,一边笑地又开了口:“当初寻女那事,你若出了冷,只怕还是麻烦。不论陛下想不想查,皇后不会善罢甘休,你可想好怎么办了?我当初去你家中打听的时候,可觉得徐大人心虚得很,恐怕不住查。” 说及正事,气氛果然一松。 徐思婉吁了口气,颔首:“早已想好了。皇后仗着自己有权,那便来拼一拼看。” 第93章 相见 四月末, 又一度大选尘埃落定,而后只过了短短两个月, 冷里就多了两位新人。 这样的事其实并没什么稀奇, 似乎每一次大选之后都会闹出些是非。只不过上一次,正碰上徐思婉入冷的时间也还不长,手头又有许多事情在料理, 便顾不上为这种闲事分神。等她将念珺平平稳稳地接来,心弦得以松上一松的时候,进冷的那位已经不知不觉地香消玉殒了。 但如今,她却正闲得慌, 也正好有些消息可以从这些人身上打听, 省得再差身边的宦官出去走门路了。 她于是便让花晨去问了问冷的人们,问他们进来的两位都是谁、哪一年入的、为着什么缘故、现下神志可还清楚? 花晨依言去了, 掌事宦官早就巴不得和这位进了冷都排场十足的废妃混个人情, 见花晨寻来,立刻客客气气地见了她。 待花晨回到徐思婉跟前, 一应事宜都已打听清楚,绘声绘地禀道:“其实进冷来的不是两个,是三个。只是还有位杜少使,从前算不得正经主子, 落入冷也就只依着落罪女的身份记了一笔。另外两位一个是妩贵人郭氏, 是三年前入的;还有一位是晴充衣齐氏, 是今年入的新人。听闻她们是因嫉恨莲嫔得宠,就想除之而后快。这晴充衣呢,恰是云南人士, 便想法子了一种叫见手青的蘑菇入, 托人下到了莲嫔的汤里。” 徐思婉眸光微凝:“这蘑菇有毒?” “正是。说是有剧毒, 稍稍喝上几口就能殒命。”花晨颔首,“但莲嫔命大,那碗恰因新人入的事吃着味,气不顺,宵夜呈进来也没心思用,便赏给了身边的女,事情就这样败了。陛下对妩贵人与晴充衣都不上心,次清晨就下旨将她二人废入了冷,又晋莲嫔做了贵嫔,以示安抚。” “莲贵嫔。”徐思婉念着这三个字,眼中有了几分若有所思的笑意,“这人我从前倒听说过几次,好似是皇后的人,和莹姐姐极不对付。” “是。可妩贵人,也是皇后的人。”花晨边说边为她了茶,“看她们这样狗咬狗,奴婢倒高兴。” “我也看这样的热闹。”徐思婉一哂,“更多的热闹,我要她们直接说给我听。” 花晨听得一愣。 徐思婉抿着茶想了想,问她:“我记得咱们冷的厨房都是在同一处,给咱们备膳的和给她们备膳的,应该都是在一个院子里?” “是。”花晨点点头,“是一方前后两进的院子,前院存放食材,后院才是正经的膳房。膳房拢共六间,当中有三间是为咱们这边忙的,余下三间为旁的冷嫔妃和女宦官做饭。” “好。”徐思婉心里拿定了主意,笑意愈显轻松,“这两你留意一些,争取在提膳时与这二位身边的人打个照面。余下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花晨一听就懂了,垂眸福身:“奴婢明白,娘子放心。” 如此只过了一,机会就来了。 冷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地方,一个人进来若病了、疯了,手头又没有银子,自然只有等死的份儿。但如今这二位神志都还清楚,手头也尚有余钱,冷便按规矩给她们各拨了个使的女。 余下的那位杜氏因位份太低,则凄惨些,身边没女可用,凡事都只能自己撑着。 花晨算准了时间,在晌午提膳时碰见了郭氏和齐氏身边的女,还有杜氏本尊,其中郭氏身边的女正在院子里和膳房的人理论。 “两钱银子使出去,让你们置办个荤菜,就这么几丝?你是当我们娘子好糊?两钱银子都能买上几斤了!” 掌勺的宦官不疼不地笑道:“两钱银子几斤,你那是外头的事吧?冷就这个价,吃不吃吧。” 说话间已有小宦官端了菜出来,花晨扫了一眼,其中一只托盘里头有两道还勉强看得过眼的小炒,该是郭氏使了银子的结果。另外两个托盘里的瞧着就都不堪入目了,菜不知是何时剩下来的,都已不太新鲜,搭着两个瞧着都硬邦邦的面饼,这便是冷废妃平素能见得到的饭食。 花晨没多说什么,只做没看见。轻车路地去寻了素给徐思婉备膳的厨子,立在门口笑道:“黄公公,我来提膳了。今儿得给您个麻烦,我们娘子适才突然说想吃些清解腻的东西,您瞧着有什么凉菜好备,给我们上一个?” 黄公公听着眼睛一转,问她:“拍黄瓜行不行?” 花晨也想了想:“若有青笋丝,来个凉拌笋丝吧。您上次拌得酸甜可口的那种,我们娘子吃着喜着呢。” “那个也简单!”黄公公应得大方,这便转身忙去了。身边帮厨的小徒弟自然也没闲着,先将备好的菜一道道装进食盒,拢共是四热、二冷、一汤、二点心,装了两只食盒。 等他这厢装好,黄公公那边的凉拌青笋丝也妥了,亦进食盒里去。那小宦官抬头瞧见花晨就一个人,立时机灵道:“姐姐一个人怕是不好拿,我送送姐姐?” “不必了,我一手一个,也就拎回去了。”花晨笑的,一边推拒了他的好意,一边照样了一块碎银给他作为谢。黄公公亦得了赏钱,乐呵呵地寻摸了几块刚出炉的点心出来,拿油纸包着给花晨,“你们几个姑娘家拿去分着吃。” 花晨再行道了谢,接过点心便拎着食盒走了。 不及回到徐思婉的住处,如料被适才见到的那三位挡了去路。 除却从前封过少使的杜氏还有些自持身份外,另外两个本就是冷的使女,没什么可在花晨面前摆谱的,立刻姐姐长姐姐短地唤了起来,央她指点指点,如何从膳房得几个好菜。 里就是这样,不论从前有多尊贵,进了冷这样的地方,首先便要为口腹之打算起来。花晨也没卖什么关子,大大方方地告诉她们:“说到底,是几位娘子进冷的缘故不一样。我们娘子并未落罪,只是为着太后的病情自请入了冷来,乃是尽孝,里自然要顾着她一些。不过我们娘子素来与人为善,你们回去大可回话,就说二位娘子若肯与她说说里头的趣事,她也乐得结个善缘。太多的麻烦咱也不好给膳房那边,但一顿嘱咐人家多备两个像样的菜还是办得到的,开支自是从我们娘子这边走。” 两个女听得眼睛都量了,半是为着自家主子高兴,半是也为着自己。 依着里的规矩,主子吃不完的菜就赏给下人。徐思婉肯抬手帮帮忙,让她们侍奉的冷妃嫔得两个好菜,她们也就都能跟着沾光。 这话倒听得杜氏不是滋味,她本就是女得幸封的少使,比不得大选进来的闺秀们风光。现下看着花晨这样的作派,只觉得自己便是得宠的那几天,也没比这个女过得好。 她于是不再等那二人,自顾端着一托盘的馊菜走了,口中不轻不重地留下一句:“都是冷废妃,摆什么架子呀?横竖都是一辈子也出不去了,还分什么有没有罪的。” 这话落入花晨耳中,花晨也不恼,径自回到徐思婉跟前,将前前后后的经过都讲给了她听。徐思婉听罢心里就拿定了主意,气定神闲地告诉花晨:“郭氏与齐氏若差人来求见,就告诉她们我改去看望她们。不论谁差人来,都从今晚开始就给她把菜备好,宵夜再另赏一道点心。至于杜氏那边……” 她沉一瞬,清冷地笑了声:“她既然还糊涂着,我就帮她清醒清醒。你去跟掌事的说一声,就说她冲撞了我,让掌事的看着办吧。” 花晨应诺,领命而去。 其实徐思婉本无心和杜氏计较,只是近些子,关于太后病重的消息传得愈发频繁,她走出冷便也该快了。既然如此,能多打听些事情自然是好的,哪怕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听一耳朵也不吃什么亏。 既是这样,从这三人口中打听就是最简单的。但她们也实在不值得她去做什么戏,恩威并施地将人镇住也就得了,毕竟那三位想来是真的离不开冷的。 是以当晚,郭氏与齐氏的晚膳都成了一道香味俱佳的糖醋小排与一道荷塘小炒。杜氏则被掌事的带着人,硬是按在院子里跪了一宿,之后一连四五起不来。 有了这一遭,徐思婉打听什么都方便了。她便得以知道太后的身子当真是不好了,如齐氏这样今年刚入的新人,入后连去长乐磕个头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个都不知道太后娘娘到底长什么模样。 她还知道了,在思嫣诞下“三皇子”后,里又陆续了两个皇子一个公主,其中以芳昭容所生的四皇子最为得宠。而芳昭容虽然不算聪慧,却实在美。郭氏提起芳昭容时说:“她美得毫不收敛,盛气凌人,就像盛夏里最烈的。” 几年来后的局势变动与各种大事小情,亦被她摸了个明明白白。郭氏从前做贵人时大概就是个嚼舌的,三年多来的勾心斗角,她都能说个七七八八。 七月末,丧钟终于撞响,中的哭声连成一片。碍于规,哪怕是与太后毫无情分的人也不得不哭上一场,以表哀思。 徐思婉听闻消息后,按兵不动地在冷里等了三。三后,仍未见准她出冷的消息传来,她就知太后应是把昔年的允诺忘了,并未留下遗旨。否则太后遗愿,底下人必是要立刻照办才好的。 这不稀奇,太后在病痛折磨中早已不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这几年病况愈种,只会更顾不得其他。 而她赌的,本也不是太后的慈心。她做宠妃做得那样努力,最后若要靠太后才能走出冷,那可真是使劲没使对地方。 第八,头七已过。徐思婉在午后听闻有御前人浩浩地往冷这边来了,就不动声地一睃唐榆。 唐榆心领神会,含着笑蹲身揽住念珺:“念念,叔叔带你去院子里捉藏,好不好?” “好!”三岁的念珺呼雀跃。 唐榆领着她出门,徐思婉很快听到念珺数起了数,便是在等唐榆藏好。但不待她数到十,唐榆已默不作声地走出院门,去来冷传话的御前人。 片刻后,一行人在院外地方见了面。为首的是王敬忠的得意门生,如今也算里数一数二的大太监,可经了王敬忠的叮嘱,在唐榆面前也客气,见面就揖道:“哥哥,小的奉旨来给娘子传个话。太后娘娘临终时已无力说话,便也没有遗旨留下,但陛下记挂着娘子,近来正想办法,只是太后娘娘刚去,这国丧期……还得等一等。” “应当的,应当的。”唐榆垂眸。 话音刚落,院中女孩兴奋的喊叫就出来:“唐叔叔!你到底藏哪儿啦!” 院外众人无不神一变。 这声音听上去太过年幼,中年纪最小的小女也显有这样小的。为首的那宦官瞳孔骤缩,心中呼之出的猜测让他死死盯住唐榆身后未曾关紧的院门。 他因而甚至没有注意,在过去的三年多里,便是他们御前的人来传话也从未能离这道院门这样近。每每来时都会有徐氏身边的人在至少二十丈外就挡了他们,总说徐氏心烦,无意见人。 空气凝滞半晌,这人总算回过几分神,犹是倒了口冷气,才说出话来:“哥哥,这是……” “什么?”唐榆装傻。 那人只得说得更明白些:“我听见……有小孩子?” “哪有小孩子?”唐榆状似平静,眼中却恰到好处地闪过一抹慌张,接着他上前一步,抬手勾住那人的肩头,端是在有心阻拦他的近一步探究,“你听错了。走,哥请你喝杯茶,陛下前阵子新赏的龙井,不易得的。” 那宦官哑了哑,终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觉得自己撞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但就算再借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就这么冲进去搜徐娘子的院子。 徐娘子动怒他惹不起。若惊动了小公主,他更受不住。 那宦官只觉上好的西湖龙井都喝得不知其味,等一盏茶喝尽,他就带着人匆匆溜了。一路上他耳提面命,不许同来的几个胡多嘴,自己回到御前也只敢谨慎地将王敬忠请出来,先将始末说给他听。 王敬忠刚听了两句,脸就变了:“什么?!” 徒弟说出的话,让他头皮都麻了。 . 午后,皇后将皇长子叫到跟前,问了问他的功课。 皇长子如今已十七岁了,生得丰神俊朗,眉目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这个年纪的皇子,本已可以大婚,接着便是出开府。但皇帝至今没有下旨,这就是要立储的意思。 皇后这两年便很有些风得意,如今太后又走了,她这个做儿媳的少了一桩烦心事,连气都好转了不少。 她于是问完功课,就又和颜悦地叮嘱了儿子几句:“你皇祖母刚离世,你近来行事要更谨慎些,切莫闹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让人抓了话柄。” 言下之意,一应丧期不该做的事,就碰都不能碰。 元珏恭谨颔首:“儿臣明白。” 皇后点点头,忽见余光中人影一晃,定睛一扫,就见听琴慌慌张张地进了殿来。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