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摇头：“你莫自责。当时连苏公都反对这样做，既已与那边了断、从此不过是做一个循着良心过 子的普通宋人，再去与官家和盘托出，岂非给官家出难题？官家要不要去质问辽国此事？你养父是为耶律淳私下运作此事，耶律乙辛的残余，本就盼着耶律淳被辽帝寻岔子，你养父难道不会被当作牺牲品？谁能未卜先知地想到，会被宵小算计呢？错不在你，而在那些醉心权术之人，为达目的已不择手段。” 姚仔细地将邵青双掌青肿淤紫处都检视了，正想再问他，是不是要寻木片，如夹板一样将断指固定复位，章楶和曾纬，又转回来，进了院子，来到囚室外。 “章公，对不住。” 邵清艰难地抬起手腕，想向章楶行礼。 章楶已过古稀，算得戎马倥偬，对西夏大大小小的战役中，不知审了多少细作，平生头一回，对个异族男子由衷怜悯。 他瞥了眼邵清的手，对曾纬道：“同文馆，自从上回你和你岳父共审宣仁太后 谋废立案后，就设了刑具了？” 曾纬今，实没想到章楶章老帅，一大早就这么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雷霆万钧地杀到同文馆来。他琢磨琢磨，明白应是昨枢密院有人去章惇那里通风报信。 他内心有些后悔自己一时没忍住，先折磨邵清出一回私怨，现下只得强撑气势，作出秉公办事的模样，对章楶道：“章公，此人 恶黠猾，审案时，不能以国朝对文士的法子待之，须……” 章楶打断他：“曾舍人，有一事方才忘了说与你知，兵部的梁判事，也立了功，将此人一位姓叶的同伴抓了，关在兵部那头的牢里，那边可不兴这么用刑。今官家听奏后，他们只怕都是要被带去见官家的。官家痛失 子不久，心软得很，老夫提醒你，将人送过去时若挂着彩，不妥。” 曾纬一惊，听懂了章楶在威胁他什么。 是自己初战告捷太喜，也太大意，  忘了邵清从前的私塾里，确实有个看起来颇 明的婢女。自己没去一道逮了，顿失一城，给简王那边得了个打消官家疑虑的好机会。 章楶瞧着曾纬眼神有变，心中 慨，你父亲于国务政事上，确实有过人之处，令老夫我也时常佩服，但他又痴 权谲那一套，难怪家风或歪，教出你这样的儿子。你们曾家，哭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章楶遂又冲月 门外招手，今随他来的牙卒，快步近前。 “你，在环庆时，跟邵郎中学过包扎伤处和接骨吧？去，今徒弟伺候师傅，将你师傅的手，治一治。” 得了老帅的命令，牙卒麻利地掏出一细卷桑皮，给邵清包了手指，再寻了地上的树 儿，撑住骨头，用帛带扎牢。 曾纬看得怒火中烧，老东西这登堂入室反客为主的作派，忒肆无忌惮。 但对方是章楶，他曾纬还能当场翻脸么？ 姚与邵清，忙向章楶连声道谢，章楶摆手，对邵清淡淡道：“真的赖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你向我大宋，如实陈情即可。” …… 姚跟着章楶出来，想问问章楶，可知晓一夜之后的朝堂讯息，章楶却恢复了刚严冷肃的模样，不与她多言，上马走了。 姚举目四望，只觉得已然繁忙喧嚣起来的汴河两岸，车水马龙的情形，都好像有了重影，且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寻了几步外的浆水摊子，问有没有胡豆饮子，想喝一杯提提神，好有劲头先去竹林街看看邵清同父异母的宋人妹妹，小玥儿，再去那磁州铁艺坊探一探。 摊主殷勤地应了几声“有”用陶杯盛了，撒几粒新鲜的早秋桂花，递给姚。 姚一面喝，一面打量同文馆周遭。 早上只想着快些进去见到邵清，不及多看。 此刻她才发现，同文馆大门两侧到长溜儿的围墙下，每隔十来步，就有一座造型极为美的石器。 姚问摊主：“那个，是什么？” 摊主瞅一眼，答道：“娘子，那是夜间点灯用的。你瞧见莲花座上的 枝纹镂空石球没？像不像城里有钱人家用的熏香炉？” 姚点头：“像。” 摊主笑道：“对咯，这石球，到了晚上，就点上松脂，像灯笼一般，但配上莲座，瞧着特别雅致。高丽人喜唐时的莲花座，又煞我大宋的熏香炉，所以同文馆的石灯，也凿成这般。” 姚拧眉，盯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座石灯。 上辈子在现代，游览开封城、造访古迹的画面，缓慢但颇为清晰地，浮现眼前。 像，太像了，应该就是这个石器。 她抬起手，挡住石灯的上半部分，更确定了自己的记忆，没有错。 她转过头，问摊主：“老丈，附近可有官井？” 摊主努努嘴：“那边，食肆后头，就有。” 姚放下咖啡陶杯，行了不过二三十步，就见到了一处官井，八角宽沿。 井边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开封百姓在打水，姚一眼就看到，井边的石砖，有几块竟是浮雕出螭首的图案。 果然是这里！ 姚记住了。 她在本坊的车行找了骡车，往东华门外的竹林街饭铺赶去。 到了坊口，姚刚付完车资下来，掠过她身边的另一辆马车却停了。 李师师从车上跳下，三步并作两步地将姚拽上自己的马车。 “莫进坊了，我们的小楼已经被砸了。” 李师师将姚摁在马车内的锦垫上，言辞简练地说道，一面将车帘又拉上。 姚的眼睛适应了昏暗的车厢后，看到车中坐着不少人。 王犁刀的老婆胭脂，紧紧搂着两个儿子。 邵清同父异母的妹妹，小玥儿，面 没有早为人母的胭脂那么镇定，还未止住惊恐之余的 泣。 还有刚刚受姚托付、接手艺徒坊的李七娘，也就是朝廷将作监主事李诫的妹妹。 李七娘叹口气，对姚道：“姚娘子，今早我与师师，带几个弹琴吹笛的娃娃，去端王府的雅集，一进府里就听端王说了邵提举出事了。 我们哪还有心思耽搁在那里，所幸端王也未勉强，只说留下娃娃奏乐就好，还给了这马车跟着。 我们先赶到抚顺坊，你家已宅门大开，里头一片 藉，车夫去问，说是卯初就有人在巷子里喊，邵家是辽国细作，然后就来了十多个汉子，将宅子砸了，将里头的衣服、细软都搜出来，分给坊中各户。 车夫问清楚没人见到你被他们抓走，正要回来，就见两个半大小子拖着个老婆子，揍得可狠。车夫上前拉开，那婆子哭着说，她是给你家做洒扫杂活的街坊，今早一出门，就被邻家的男娃追着打，说她老不要脸，给辽人细作干活。 如此情形，我们更担心，转头就往北边竹林街来，正见到一伙青壮后生，围着宅子扔石头，有人要点火烧屋子，被周围纸铺和笔行的掌柜伙计们拦下了。我们听到宅里有娃娃哭，赶紧让马夫和几个伙计进去，将胭脂和小玥儿救了出来。” 李七娘的叙述，没有 越的语气，却令姚听得心如针扎。 她颓然地靠在车壁上。 倘使胭脂和娃娃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去面对王犁刀。 胭脂却主动开口道：“姚娘子，你莫慌，俺和犁刀，什么军国大事的，不懂，俺两口子，只晓得你和邵官人，都是心善的。我带娃娃，还有小玥儿，先去艺徒坊里住着，你去办你的事。” 李七娘点头道：“姚娘子，事情起得急，但我与师师，都觉着，端王看起来，似乎并不忌讳照拂着你。我们离开王府时，他还吩咐高俅，带一队侍卫，去艺徒坊守着。故而，坊里，应不怕有凶徒闹事。” 姚闻言，忽地想起姨母，探身对车夫道：“劳烦你，去东水门内、虹桥码头边的沈家正店。” …… 大理国王子段正严的马车，几乎与姚她们的马车，同时赶到沈馥之在东水门的酒楼。 但其实，他们都到得晚了，疯狂的侵犯，已经上演。 万幸，刘锡的大娘子，与美团，正与沈馥之约了今在店中看账。 刘夫人原就是武将之女，反应与身手都极快，在二楼账房里，临窗瞧见几个浮浪子弟将沈馥之拖出去，周遭伙计与食客一时竟愣得不知所措，她将外头罩着的褙子 下来扔给美团，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奔下楼去，一面奔一面调整 间裙带，将八幅绸裙提到丹田之上，莫拌了脚。 到得一楼，刘夫人抄起墙边的门闩，扑出门外，照着其中一个凶徒的 股，狠狠地拍下。 那汉子“嗷”地一声呼痛，踉跄地退开，无法站稳，跌坐在地上，捂着股继续惨叫。 刘夫人将门闩舞得出神入化，却并非只是花拳绣腿式的漂亮。 只见那看起来总有二三十斤的柳木大，左拍右挑，几息之间，就将一伙青壮男子像轰苍蝇似的，赶得十余步远。 船码头和大街上跑来看热闹的京城百姓，有自诩见多识广的，一惊一乍地解说道：“哎呀，哎呀，这位娘子莫不是天波杨府的后人，这门闩的使法，像杨家 呐！” 刘夫人收了门闩，挡在已经发髻凌 的沈馥之前头，朗声道：“姑 不姓杨，姑娘家姓种，夫家姓刘。光天化，哪里来这些猫三狗四的玩意儿，当街撒野？” 一个汉子从地上起身，青筋凸绽，梗着脖子道：“这姓沈的女掌柜，家中姑爷是辽国细作，朝廷已经逮了的！吾等今，是来替天行道、为大宋出气！” 刘夫人今刚到酒楼，就听沈馥之说了邵清被枢密院捕走的事。 邵清做过西军军医，刘夫人就算没有与沈馥之合股开酒楼的情分，作为西军统帅的家眷，她对邵清亦敬上三分。况且，她并非庸脂俗粉的布衣，在娘家在婆家，都耳闻许多朝堂争斗的龌龊事，故而琢磨着此事底下，或许大有文章。 此刻，刘夫人火冒三丈，又举重若轻地提起门闩，指着那汉子道：“呸！就你这腌臜泼货，配提我大宋二字？西北种家军、刘家军为大宋血战的时候，你们这些开封城的浮浪子弟，不是在州桥逗蛐蛐儿，就是在瓦子听曲看戏吧！大宋西军，真的好男儿，弓弩刀，都是对着犯阙外敌的，你们呢，一把力气就用来欺负手无寸刃的寻常妇孺，你们也算男人！” 人群里有路过的几个士子，喝彩道：“说得好！” 来寻衅的凶徒里，却还有一个仍想找补，叫嚣道：“辽人不是外敌吗？辽人探子的同伙，怎地不该打！” 刘夫人骂道：“放你娘的狗！朝廷刚刚抓走的人，轮得到你这断没两年的小子来说三道四？你睁眼瞎话地，就说这酒楼女掌柜也是同伙，你是大理寺还是刑部的主事？都给姑滚。谁雇你们来的，就说种老将军的嫡亲孙女儿，想寻他喝酒！” 七八个凶徒，在刘夫人的骂声和门闩舞来的风声中，前搭后搀地，像一串儿耗子似地，跑了。 美团扶稳沈馥之，掏出帕子，给昔的女主人，轻轻擦去额角破皮后渗出的血渍。 刘夫人扔了门闩，正想也上前安 沈馥之几句，身后马蹄声响。 蔡荧文从段正严的车上跳下来，姚从赵佶的车上跳下来，老少二人，奔到沈馥之跟前。 沈馥之 着气，原本又气又凄凉的目光，落到蔡荧文面上，立时转了惊忧之。 大理国王子段正严踱步过来，拱手见礼，无奈道：“学正今，在太学门口，被国子学的人打了。” 第394章 朕乃仁君（上） 段正严今一早，接上如今没有实职的“帝师”苏辙，往太学去参加诗会。 不想在太学的大门口，见到骇人的一幕。 十来个年轻男子，分明是月白直裰、纱冠黑衽的读书人打扮，却卷袖伸拳，围住蔡荧文拉扯乃至殴打。 纷中，太学的陈皓、陈东两兄弟，一面喝斥住手，一面阻挡救护自己的学正。 所幸今给段正严和苏辙驾车和随侍的，乃大理国“皇家四卫”中的老大卫无常和老二卫无我，都是对付寻常武人能够以一胜十的好手，何况收拾这些书生。 二卫须臾间将围殴的男子们收拾驱赶了，救出蔡荧文后，才晓得动手的竟都是隔壁国子监的监生，打人理由就是蔡学正的外甥女婿乃辽国细作。 形同赋闲、消息不灵通的苏辙，气得要去内廷讲筵所找官家进奏，须严加惩戒国子监这些四五品京官朝官的孟浪子弟。 段正严为苏辙另寻了骡车往北面皇 去，自己则载上担心 子境遇的蔡学正，飞驰往东水门来。 众人都是这个时代心智正常的成员，实在对疯狂的群氓既怒且惧，不敢小觑。 一番商议后，刘夫人派刘府那些曾经上过战场、退役做了府里家丁的熙河路旧卒来，护卫美团看守酒楼。 蔡荧文与沈馥之，带着姚汝舟和杨家的三个孩子，搬去段正严的客馆暂住几。 一个友邦小王子的下榻之处，的确比同胞云集的地方，安全许多。024ＬqT.cｏm |
摇头：“你莫自责。当时连苏公都反对这样做，既已与那边了断、从此不过是做一个循着良心过
子的普通宋人，再去与官家和盘托出，岂非给官家出难题？官家要不要去质问辽国此事？你养父是为耶律淳私下运作此事，耶律乙辛的残余，本就盼着耶律淳被辽帝寻岔子，你养父难道不会被当作牺牲品？谁能未卜先知地想到，会被宵小算计呢？错不在你，而在那些醉心权术之人，为达目的已不择手段。” 姚
谋废立案后，就设了刑具了？” 曾纬今
恶黠猾，审案时，不能以国朝对文士的法子待之，须……” 章楶打断他：“曾舍人，有一事方才忘了说与你知，兵部的梁判事，也立了功，将此人一位姓叶的同伴抓了，关在兵部那头的牢里，那边可不兴这么用刑。今
子不久，心软得很，老夫提醒你，将人送过去时若挂着彩，不妥。” 曾纬一惊，听懂了章楶在威胁他什么。 是自己初战告捷太
忘了邵清从前的私塾里，确实有个看起来颇
明的婢女。自己没去一道逮了，顿失一城，给简王那边得了个打消官家疑虑的好机会。 章楶瞧着曾纬眼神有变，心中
慨，你父亲于国务政事上，确实有过人之处，令老夫我也时常佩服，但他又痴
权谲那一套，难怪家风或歪，教出你这样的儿子。你们曾家，哭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章楶遂又冲月
门外招手，今
儿，撑住骨头，用帛带扎牢。 曾纬看得怒火中烧，老东西这登堂入室反客为主的作派，忒肆无忌惮。 但对方是章楶，他曾纬还能当场翻脸么？ 姚
枝纹镂空石球没？像不像城里有钱人家用的熏香炉？” 姚
没有早为人母的胭脂那么镇定，还未止住惊恐之余的
泣。 还有刚刚受姚
藉，车夫去问，说是卯初就有人在巷子里喊，邵家是辽国细作，然后就来了十多个汉子，将宅子砸了，将里头的衣服、细软都搜出来，分给坊中各户。 车夫问清楚没人见到你被他们抓走，正要回来，就见两个半大小子拖着个老婆子，揍得可狠。车夫上前拉开，那婆子哭着说，她是给你家做洒扫杂活的街坊，今早一出门，就被邻家的男娃追着打，说她老不要脸，给辽人细作干活。 如此情形，我们更担心，转头就往北边竹林街来，正见到一伙青壮后生，围着宅子扔石头，有人要点火烧屋子，被周围纸铺和笔行的掌柜伙计们拦下了。我们听到宅里有娃娃哭，赶紧让马夫和几个伙计进去，将胭脂和小玥儿救了出来。” 李七娘的叙述，没有
越的语气，却令姚
下来扔给美团，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奔下楼去，一面奔一面调整
间裙带，将八幅绸裙提到丹田之上，莫拌了脚。 到得一楼，刘夫人抄起墙边的门闩，扑出门外，照着其中一个凶徒的
股，狠狠地拍下。 那汉子“嗷”地一声呼痛，踉跄地退开，无法站稳，跌坐在地上，捂着
呐！” 刘夫人收了门闩，挡在已经发髻凌
的沈馥之前头，朗声道：“姑
沈馥之几句，身后马蹄声响。 蔡荧文从段正严的车上跳下来，姚
着气，原本又气又凄凉的目光，落到蔡荧文面上，立时转了惊忧之
去，自己则载上担心
子境遇的蔡学正，飞驰往东水门来。 众人都是这个时代心智正常的成员，实在对疯狂的群氓既怒且惧，不敢小觑。 一番商议后，刘夫人派刘府那些曾经上过战场、退役做了府里家丁的熙河路旧卒来，护卫美团看守酒楼。 蔡荧文与沈馥之，带着姚汝舟和杨家的三个孩子，搬去段正严的客馆暂住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