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手扶在他的肩膀上,稍稍低低身子,问:“还是这个发型?” 他的头发很短,是圆寸。虽然是看上去极普通的发型,修剪的却细,几乎看不出一点参差不齐来。 “对。”他说。 晨来说:“好。” 她眼角的余光扫到其他几个人,见他们四下里散开,随意地坐在了那两张木头长椅上。她扒拉了一下工具,说:“刚理发没几天吧?后面给您推一下,其他的地儿不太用动……” “好。”那人很痛快地答应。 屋檐上的风铃忽然响了起来。下雨了,并没有风,晨来的手放在那柄锋利的刮刀上,正想着风铃怎么会响呢,店门被敲了两下,有人低低头走了进来。 此时在店内的所有人对这客人的到来都觉得意外……可能还有些许的为难。晨来想今晚真是奇了怪了,罗焰火……是罗焰火吧?要是她没记错的话……怎么会来这儿的? 她看着罗焰火,问:“理发吗?” 第二章 那不过是,一晌贪 (二) 尼卡2021-02-10 罗焰火看看她,点了下头。 “那请您稍等。”晨来说。 她没说请坐。店里分明也已经无处可坐,那几个人也没有要挤一挤给他让出些地方坐下来的意思。 罗焰火显然也没想坐下,在店里走了两步,像是再无处下脚了似的,找了个位置站下来——晨来余光扫到他的脚尖,心想他可占据了个好位置。 在那里,能观察到这间屋子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晨来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就静了下来,手仍然按在刮刀上,客人这时抖了下腿,看了她问:“不是推一下吗,您拿刀干嘛?” 晨来抬眼从镜中瞅了他一眼。 就在这斑驳模糊的镜子里,两个人的目光像刀相见。 “习惯了。”晨来从从容容地伸手在旁边一排电动手动推子间划过去。“您不是本地人吧?” “啊,不是。不过我在北京二十年了。”客人微微笑着,也从从容容的。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下来的人哼唱着“扯上二尺红头绳儿”……那“绳儿”的尾音还没收住,就变成了“哎哟”。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客人哪!哎哎,我们这儿打烊了,不理发……走走走都走。”蒲珍抬起手来轰人,一眼看见晨来站在那儿的架势,“嗬!我说小姑,你这是唱的哪出儿啊?” “人要理发,我这不准备呢嘛?” “你看他们像理发的人么?当我这儿是干嘛的呢!各位,我跟你们说,皮四不在这儿。你们要找他,到他那儿去找,甭来我这儿捣。”蒲珍继续轰人。 晨来看面前这位端坐不动,眼皮都没抬一下。罗焰火背对这边,正在看墙上的旧照片,也没动,像是本不在意其他人……那些大大小小的玻璃相框里,大大小小的旧照片层层叠叠,斑斑驳驳,亏他有这个闲情。 晨来摁了下剃刀,看见罗焰火背着的手,手指动了一下。 “你们走不走?”蒲珍的嗓音清脆中略带沙哑,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清楚楚。“怎么着,来这儿之前没打听过这什么地方、我是谁吗?我客客气气的时候,你们该滚就滚,别给脸不要脸。” “珍姑娘,我们不是来找什么皮四皮五的。”椅子上沉沉稳稳坐着的客人这时候答了话。“蒲玺您知道吧?” 他虽然是答蒲珍的话,但是看着晨来的。 晨来面无表情。 “知道哇。你们找他呀?去他家找啊!找我这儿来干嘛?”蒲珍说。 “去他们家找过了,没人。您要是知道他在哪儿,麻烦您告诉我们。” “我不知道!我跟他们家没什么来往,中秋节都不见面儿呢。”蒲珍说。 她也不是第一回见识到找蒲玺找到她跟前儿来的事儿了,不管是讲理的不讲理的、无赖的还是不要命的,应付起来各有一套,游刃有余。不过今天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好打发的,尤其……她一下来就看见了那个始终背对着这边站立的年轻人,直觉他跟这些人不是一伙儿的,但是这样一个年轻人中秋节的夜晚出现在这么个乌七八糟环境里,总是有些怪异的,起码是敌我不明的。她脑筋迅速地转着,想找个办法快点儿打发走了这几个人,而一旦打发不走,是不是要用什么其他的办法……她看了眼晨来。 晨来看起来相当镇定。看那样子,甚至是真的打算要给人理发的。 蒲珍明知道这会儿情况不妙,看了晨来的模样倒有点想笑。 这孩子有时候不知道是迟钝还是傻,反应是会有点慢半拍儿,但下一步也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来,吓人一跳…… “您可真会开玩笑。昨天您还去给蒲玺家里送了两盒土蛋——没来往?”客人笑地揭穿蒲珍。 蒲珍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呢?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说了找蒲玺去他家找。不管你们是谁,敢在我这儿闹事,碰歪我一草一枝花,我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珍姑娘您消消气。我们就是在蒲玺家里没找着他,才来打扰您的。他不在家,会在哪儿?” 蒲珍冷笑,“在哪儿在哪儿,反正不在我这儿。你们到底滚不滚?” 突然一阵铃声响了起来。 那是蒲珍放在小桌上的手机。 她伸手就要去拿,早被人一把抓了过去。 蒲珍要抢手机,那人却示意同伴拦住,接起电话来,于是一屋子的人都听见了:“小珍,来来在你那儿吧?老蒲又惹事儿了。人来家里堵他,他跑啦……这些人还没走远,你让晨来别回家了……我先挂了啊……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啊!” 随着一声惊叫,通话中断了。 “本来也不用这么麻烦,是不是?”客人抬眼看着晨来。“幸会,蒲医生。” 他话音未落,刮刀抵在了他颈上。 屋子里静得令人窒息。外面滴滴答答落着雨,像是催命的鼓点。椅子上坐着的几个人一下子站了起来。 “都别动。”晨来说。 说着话,她的左手稍微动了动,像是在人体上找着什么。 这些人果然都没动。 然后,刮刀向下沉了沉。 “这是颈部动脉呢。”晨来的声音特别轻柔。 “蒲医生,有话好说。” “别扰我姑姑。她不是你们能动得了的人。别为难我妈。我爸做了什么事儿,你们找他去。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应该的,但跟我们没有关系。” “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你们家从此以后中秋节就少一个人吃团圆饭了。”晨来说。 她手里的剃刀亮晶晶的,极为锋利。 姑姑这里什么都破败陈旧,工具却是打理的很好的,就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我没有开玩笑。你能找到这里来,能三番两次给我打电话,应该提前做过功课。要是你们今天来就是打算要带走人命的,那我先留下一条也不过分。”晨来说。 “蒲医生,不至于。”这人显然有点慌了。 “让这些人滚出去。让你们的人从我家滚出去。”晨来忽然听到身后有极细的声响,紧接着就听见姑姑喊“来来小心”,伴着“嘭嘭嘭”几声闷响。她将身前转椅猛的推了一下,手和刀都没离开原处,再站稳,却看见几个人趴在地上,罗焰火拿着手帕轻轻擦着手。 “还要等多久?” 晨来看着罗焰火,觉得眉心被刺了一下。 作者的话 尼卡 02-10 各位读友,谢大家阅读《烈焰》。连载半个月来,每天都在故事里跟大家,非常愉快。谢谢 第二章 那不过是,一晌贪 (三) 尼卡2021-02-11 几个大汉在地上像僵直的蚕,要过一会儿才慢慢动起来。第一个先动的,罗焰火照眼补了一脚。这一下,又准又狠。 鞋子看起来是柔软而舒适的,可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变成武器。 晨来的眉心又被刺了一下。 罗焰火将手帕收好叠起来,不看晨来,看向在座椅中动都不能动的这个中年男人。他目光沉沉的,没有波澜。 “不至于这么急吧?几分钟都等不了?” “西樵茶会的丁一樵吧?”罗焰火慢慢地开了口。 晨来看着焰火。 这人给她打电话时的确是提到过西樵茶会。 “是。那么,您是?” “不知道丁先生是这么办事的。”罗焰火说。 “怎么办事在我。我警告你别管闲事。”虽然自己也不敢随便动,气势是短了一截,丁一樵语气却并不软弱。 “那我直说了。你跟蒲玺是怎么笔账,我没兴趣。但我跟蒲玺的账没算完之前,我不希望他出事。包括他身边的人。”罗焰火站在原地没动。这时垂下眼帘,看着地上那几个动的大虫子,无声无息地吐出一个字来。“滚。” 几个大汉连滚带爬出了店门。门一开一合,除了雨滴声仍一丝声音也无……晨来看了罗焰火。心里有个念头,就是罗焰火这一来,是不是叫“放虎归山”。她并不害怕,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害怕。 “有个时间限制没有?”丁一樵显然也觉得罗焰火把他的手下放出去是个昏招。晨来的手很稳,他不敢动。身体虽然仍僵直,声音却松弛多了。 “那可没准儿。”罗焰火说。 “您这就不讲理了。事儿总得有个轻重缓急,讨债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我想你的事儿没那么急。”罗焰火说。 丁一樵愣了下。 晨来的手机响了。她没动。刚才进门时手机随着食盒包袱一起放在了门帘后。她想了下,刚要将刮刀拿开,蒲珍反应快,很干脆地说:“你等下,我去接。” 她转身离开,片刻之后,她回来,看着晨来。 晨来见她神安定,点点头。 “你妈打来的,说她现在在家里,没事了。刚才……”蒲珍说着,看了丁一樵,但很快转向罗焰火。“有人帮忙把那些人撵走了,问是不是我朋友。” 丁一樵皱眉。 他的手机在身上响起来。 罗焰火看他一眼,“丁先生不妨接下电话。” 丁一樵也不是不想接,但是不敢随便动。他拿眼睛看晨来,“蒲医生?” “接。”晨来说。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