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禾？”他轻轻喊了一声，见云禾没有反应，便又大胆地 了一句，“我真喜 你。” 说完，自己也笑了，收回手枕在脑后，那些心事就像拉开了闸，一发不可收拾，“自打第一回 见你，你凑到我面前来，凑得好近，直接就凑到了我心里。你真美啊，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美，美到我想把所有好东西都捧给你。我上回打了你一巴掌，我自个儿还心疼了好久，可你好像一点都不疼。” 月光模糊地照在他脸上，难得一见的柔情与黯淡。他想起方才的一番谎话，在他一生诸多的谎言里，恐怕就数这句“夫复何求”最假。 在此之前，他不懂 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儿，但眼下，“我很想告诉你这些的，但在你冷漠的眼睛里，我常常胆怯。你总把我讲得一文不值……在你心里，我真的是一文不值吗？可我有钱啊，看在钱的份儿上，对我好些吧？” 她沉默的背影倘若翻过来，大约仍然会是一个冷漠的眼神。故而沈从之很庆幸她没有翻过来，庆幸之余，却有铺天的失望汇成了一片荒海，他在月光下，独自在那片海里颠沛 离。 却在另一条颠沛离的命途里，写 离肠万种，千般别绪，无奈宁波未雨。 天有清风， 花渐红，天际茫茫的海面像一个噩梦匆匆奔而去。自海里被打捞上来，方文濡先是昏 了几 ，后又颈项上的刀伤发炎， 命颇是堪忧一阵，幸得几位大夫连番候诊，方才转危为安。 可耽搁来耽搁去，竟然蹉跎了一个来月的光景，以至于再误归期。这厢打点了几件破衣裳，扎了个靛青的包袱皮，朝陈允拱手，“有劳陈公公多照拂，明归家，市舶司的事情只好全托付在您肩上了。公公辛苦些，我回去至多两月，接了妾，不就回来。” 那陈允歪着脸窥一眼他的包袱皮，好笑起来，“明才走，今儿就打点起行礼来了，可见方大人归心似箭呐。可千里之遥回家去，怎么也得带点宁波的土特产呀，否则回去怎好见老太太与姨娘？” 方文濡讪讪一笑，将他请到坐上吃茶，“往的俸禄银子我都换成票子揣着，从前说好的，家里的钱要 给小妾，我不好私自买什么，倘或买了她不喜，岂不是花冤枉钱？算了，还是银子给她去，她什么买什么。” “您向来十分节俭，我晓得。” 说着，陈允拍了两掌，即见两个小火者捧着几样东西进来，方文濡正要推迟，叫陈允先按下，“我也晓得大人的为人，是断不肯收礼的，您放心，不过是几样土特产，不值什么钱，不过是尽个朋友之宜。您要空手回去，倘或督公怪罪我，可怎么好？” 果然见是一些玩意之类，方文濡便不再推诿，亲自斟茶他吃。笑谈片刻，那陈允忽然一惊，“哟，我还忘了件事儿，瞧我这记！方大人，您海上带回来的那位姑娘，现住在市舶司一位吏目官家中，叫他家女眷照管着。可您明去了，她怎么办呀？您先歹代代，我们也好尊办呀。” 经他提醒，方文濡也适才想起来，把着个盅转一转，怅怏了一阵，“她父母没了，我看，还是要托公公替她寻一门亲事，不拘什么门第之类，人品端正就行。公公若办成了告诉我，嫁妆，我来出。” 陈允略有几分为难，“嫁妆不过几十两银子，倒是小事儿，只是她既没父母亲人，又叫海寇掳去那么些时，只怕好人家不敢要啊。” “公公多费心，好歹千万许个良人家。” 说着话就将午晌题过，至下晌，布政司几位长官及市舶司几位官员为方文濡同镇抚司的人摆席送行。席面就摆在一本地吏目官的家里，请了戏班子唱堂会，不时毕至咸集，玳筵齐开，妙 围坐，席上开怀畅饮。 一众官员里唯独不见提举苗全，有人因问起，“这苗大人说是在家养病，连今开席替几位上差同方大人送行他也不来，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曲水觞间，陈允淡 一笑， 柔之气尽显，“得的是个要过人的病，哪里敢轻易出来走动？” “怪道了，连人去看他，他家里也都婉言推拒了。” 说到此节，方文濡 着脖子与北镇抚司那位魏大人头接耳，“现是将那苗全押在那里的？” 魏大人叼着杯睃案一眼，“现就押在我们所住的驿馆内，没人知道，只等明叫两个人将他押送京城。” “好，明分两路动身，你与我往苏州去通报陆督公，派两个人将苗全押回京上呈皇上。官员通寇，兹事体大，这苗全又是沈丰举荐的人，须得避着些耳目，别叫人晓得了。” “方大人放心，我们北镇抚司办事儿，不想让人知道的，就不会走 半点风声。” 窃议之后，酒过五巡，席上妙唱起曲子来，其中一位脸上也生了颗痣，引得方文濡想起云禾来，又想不归家得见，心内畅美不已，将那妙盯住不放。 不想有些 意，踅出彩屏到园子里解手。出来见斜 穿树，草莺啼，止不住连一番，放慢了步子一路游赏。 倏忽哪里蹿出个人来，拦了他的去路，“狗官！你害死我爹爹，又害得我无家可归，自己却逍遥自在！今撞见你，我就要你赔我爹爹的命！” 说话一个影儿扑将到他怀里来，将他又捶又打，却似猫爪子挠人，不痛反 。他忙将人两手拽住， 身一步，“姮娥，你父亲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但他既为贼寇，就难逃一死，我有职责在身，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顷刻那相里姮娥啼哭起来，复复行行的泪痕糊桃腮，一双眼死死盯着他。他忙朝四周顾盼，所幸无人，又温言软语相劝，“你快别哭了，叫人瞧见，还当我把你怎么着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这可不是海上，这是岸上，姑娘家没了名声怎么嫁人？你快回后头去吧。” 残照当楼，叶罅里漏下的光像是洒在海上。她哭得很伤心，恨意里，仿佛带着一点不甘心，“我住在这里一个来月，住不惯，你送我回海上去！” “你要是住不惯这里，告诉我你舅母家的住址，我叫人送你到你舅母家去。” 谁知她却哭得更凶了，横抹一把竖抹一把，泪 长襟，“我不要到舅母家去，家里不富裕，舅舅没了，舅母还有好几个弟妹要养，养不了我。” 方文濡背起一只手，半弯着了 偏着脸瞧她，“那你还有什么亲人？你说出来，我叫人送你去，只是你别对人说起你的身世。” 她倏而抬起泪汪汪的眼，又迟疑着垂下，“没了，都叫你们官府杀光了，我没有家了！你答应我爹要照管我的，却将我丢在别人家里，连你也不管我，我还能往哪里去呢？” “我何时不管你了？”方文濡直起来，举目一望，翠里立尽斜，“我才托了人给你寻一户好夫家，我出嫁妆，将你体体面面地嫁出去，也算我对得起你爹。” “那你对得起我吗？” 相里姮娥擦干泪，惨淡地笑起来，“你利用我，堂堂一位正直的状元郎，却利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传出去，你的官声还能好听？” “我那是权宜之计。你这也不愿待，那也不愿去，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跟你走！”淡烟衰草里，她扑在他怀里，毫无顾忌，“我爹是将我许给你了，你怎么能将我丢在这里自己回家去？你带着我一道去，我保证不吵闹，以后为姐姐端茶递水，好好伺候你们。” 怀抱软玉温香，使得方文濡长期枯燥的身体顷刻悸动。他滚滚喉头，还是谨慎而无情地将她推开，“不行，我家养不起丫头，更养不起多余的女人。”像是于心不忍，他又寻了个借口，“你嫂子脾不大好，最不能容人，倘若我带你回去，你不知要被她打成什么样子。” 说着，他退了几步，“你就在这里待着，瞧我的面子他们家也不会亏待你，我知道寄人篱下不太好过，暂且忍耐吧。你上岸来，要学的第一件事便是忍耐，岸上的风暴比海上的风暴残酷得多，只有先学会忍耐，才能等到时机。” 相里姮娥有些听不懂，她只固执地以为，“你就是我的时机！” “我不是。” 方文濡残忍地转身，朝向一片浅桃深杏。他或是别人的时机，但他的时机，则永远在脉脉余晖的苏州水影，他就要回到那里去。 可惜云燕无踪迹，命数怎能定？ 第二天，车马备其，与陈允拜别辞去。只见暾朝生，寒烟骤敛，万树千红，古道，走到岔路，就在官道上与镇抚司两位押送苗全上京的缇骑相辞。 这里刚别过，正要跨马而去，不想茫茫叠翠山，却遮不住愁来路。忽闻一阵飞蹄之声，回首望，见远处一行人急奔而来。那陈允扬着鞭又挥又喊：“方大人！方大人暂且留步！有旨意！” 众人一听，忙 上去，那陈允引着传旨的太监走上来，“方才你们前脚走，后脚旨意便到了，我忙带着几位来追，真是万幸，好歹叫我们追上了！” 那传旨的太监 起肚子，请出一则绢布卷开，“圣谕！宁波市舶司副提举方文濡，诛寇有功，朕闻之大喜，着方文濡接旨后立刻进京陈述诛寇事宜！” 这厢念完，弯将方文濡虚托起来，“方大人，恭喜啊，您这可是要升官儿了，您进了京，少不得要受皇上钦奖，您可不用再在这砧板似的地方熬几年了。” 方文濡接过绢布，苦涩一笑，“谢谢公公。” “这就转道启程吧？” “公公先请。” 他回首眺望，重叠山峦远浓翠，掩尽了故乡，而梦里娇娘，又再隔空凝睇，怎奈归期未有期。 却有归云信，半月后转回苏州。彼时苏州府内言四起，大多皆是有关陆瞻私自调粮，祸 地方的揣测。虽无真凭实据，亦无朝廷公告，但却传得风生水起，毕竟，人人都愿意相信宦官政，更不喜阉人当权。 有那自诩不凡的才子秀才争相论品，“秦国赵高，东汉张让，自古阉人政的先例就数不胜数。阉人没有把势，以致多数情乖张，这样上无祖宗下午后人的阉奴，能助朝局什么？” “于兄这话虽没错，可我听说，咱们苏州府这位权阉，原是吏部尚书陆大人家的小公子，自幼倒是 读诗书，十六岁时就中了进士，若不是当年直谏先帝，恐怕如今已能官居三品之上。” “忠良之后，未必就是忠良，做了阉人，哪还记得祖宗后人？我看呐，要不了多久，他准叫人参到朝中，也不必等着任回京了，只怕就要被押解上京。你若不信我，等着瞧吧。” 金樽前又有人凑上来，“听说他娶了这烟雨巷从前的花魁，我倒无缘得见那位花魁娘子，未知品貌如何？” “自然是 骨无方，才情过人，你们等着吧，若是陆阉下了狱，家财自然要被抄没，届时或许可以将这位花魁娘子买回家去！” 笙笛间霪笑连连，被风一送，不几便送到芷秋耳中。芷秋心内有数，只是难免担忧，每有些食不下咽，好容易养起来的皮 ，不多时又消减下来。因言迅猛，家中来拜会的人不多，愈发清闲下来，仅是袁四娘阿阮儿等人来问过话。  人问她，她只笑说：“嗨，那些人不就编排人？存起心来，你就是好好在家中坐着，他们也得说你在哪里丢了命。你们不要当真，随他们说去。” 如此将人应付过去，自己却悄么发愁。这趁着朗天青，坐在廊下裁剪料子，说是为陆瞻赶制一件夏衣。廊下水池只里睡莲正，馥郁颜充斥人眼，又有红白鲤鱼恣意畅游，芷秋瞧了喜，叫桃良进屋拿了鱼食来撒了些在池子里。 这里剪针线，后头陆瞻廊下走来，瞧她穿着水红潞绸衣裳，合红的裙子，一个背影弱羽依依倚在抚槛上。桃良打门里出来，端着盏刚煎好的酥油牛 ，“姑娘快趁热吃，搁了糖的，好吃得紧！” 芷秋却将一个凤吐珍珠的金钗摇得微响，“我有些没胃口，你们吃吧。” 桃良正要劝，恍见陆瞻绕廊而来，接了牛牵着芷秋往卧房里去，“我瞧你有些消瘦了，该吃些。”说着走到榻坐下，将芷秋抱在膝上，银汤匙搅一搅喂给她，“我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了，没事儿，再坏也丢不了命去。” “我还是止不住担心呀，”芷秋吃了两口，便不再吃了，拽住他的手腕子，“你几句话就将事情说完了，可真到那时候，又哪里是几句的事情？譬如你到了诏狱里头，他们对你用刑怎么办？拿烧红的铁烙子烫你，又或是什么老虎凳，你怎么经得住？” 讲了两句，渐渐就有泪花扑出来。陆瞻一颗心又软又疼，忙摸了帕子为其搵泪，“你想得也太多了些，真到了诏狱也没事儿，镇抚司诏狱就是我管着的，谁还敢对我用刑？不过在里头待几，事情办好了，我仍旧出来的。” “自古说世态炎凉，你好时，他们自然听你的，你不好了，他们自然去听别人的，谁还敬你重你呢？” 陆瞻听了觉得又可又好笑，眉目舒展时，暗暗将一只手卷入她衣裳内，“世态炎凉是没错，可他们都有自个儿的判断，局未明，不会轻易得罪我的，你只管放心。” 那只手像条蛇似的爬在她衣裳里头，缓缓使得她眼波醉，折倒在他肩上。浑圆而柔软的一片乡也使陆瞻有些意情，俯脸吻她，黏黏腻腻地轻吻里，他将手卷入裙中，掉几 带子，随之也触着另一种滑腻腻的什么。 一阵风折杨柳后，有脚步声由远渐近，却谨慎地止步在屏风后头，原是黎阿则，低声告禀，“干爹，魏谦派了两个缇骑回来，刚刚才到，现在外头厅上等候。” “叫他们等着。”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两个缇骑茶也吃了好几盅，方见陆瞻穿着蓝得发黑的道袍，不紧不慢地走近厅上来，袍子未束带，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正握着条帕子揩手，眉也不抬，“方大人有消息了？” 两位缇骑忙拔座起来禀报，“督公所料不错，上次遭劫，方大人没死，是叫海寇劫了去。如今已经安稳回城了，原是要回苏州的，可皇上来了急谕，传他进京，所以魏大人特叫卑职们来回禀督公。” 陆瞻将几个指头一一搽抹过，帕子折入怀内，抬眉起来，“魏谦怎么不亲自来回禀？” “卑职正要禀报这件事儿呢。多亏了方大人，咱们在苏州市舶司抓一个通寇的官员，不是别个，正是前几年沈从之举荐给沈丰、沈丰又举荐给皇上的市舶司提举苗全。” 闻言，陆瞻笑起来，兴致盎然地抬了下巴叫二人坐，“苗全我知道，是十年的进士，原是在翰林院做个闲职，后被沈丰举荐去了宁波市舶司，听说明年就要调回京到顺天府任府尹的。” “正是此人，但此人在市舶司这几年，私通海寇，每每将我朝与他国货船往来的信息透给海寇，海寇劫了货再与他坐地分成。他这几年敛财无数，有些送到老家，有些则送到京中沈阁老家里。因这件事儿牵扯到沈阁老，魏大人不敢走风声，所以亲自同方大人一齐将他直接押送进京。” “他做得对。”陆瞻扣着十指，两个拇指相互打着圈儿，“你们八百里加急回京，传我的话给崔元峰，在我被押解回京之前，务必让这个姓苗的吐干净，供词不要过司礼监和内阁之手，秘密上呈皇上，其他的，皇上自有定夺。” 其中一缇骑品砸过来，一瞬慌了神，“您老被押解进京？这是怎么个说法？” “没事儿，你们回京，朝中自然会有参我的消息，告诉崔元峰和与我好的几位朝臣，不要为我辩驳。” 两人不便多问，领命拜礼出去。陆瞻眼在沉默中坠一坠，把一片青天坠成了月。 帐外苍狗白衣，帐内却仍旧是万年不变的儿女浓情。芷秋状若浅醉微醒，桃腮嫣目， 语还羞，透着青纱瞧他，只等他走来 开帐。 烛火光下，点亮陆瞻眼中的霪，开帐将她搂抱起来，凑到耳子处吹一口气，“眼下心情又好了？” 她臊忙慌地缩在他怀里，只穿着一抹杜娟红肚兜，一条珍珠白纱裙，几个粉 的脚指头半掩在裙中，将整副骨头似要 进他的骨头内，抬眼将他微嗔，“你讨不讨厌？我本来也没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就是为你担心。” “我讨厌。”他将她小心翼翼地吻一吻，搂着人倚在 架子上，“我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你从前讲过的，我要怎么着了，你会带着银子改嫁。我想想心里就受不了，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儿的，就为了你，我也得全全乎乎的。” 芷秋怀里撑起，撅着嘴死盯着他，“你最好是，否则你要是出什么事，我第一个卷了家财别嫁汉子去！” 他笑一阵，下取了玉箫递给她，“吹一曲我听。” 银釭明灭，月珏横斜，帘内玉箫轻奏，吹尽这两年从未分别过的时光，婉约烟水里，无不是情长短的叹息。一曲罢了，陆瞻见她又似低落起来，忙捧着脸亲她，“心肝儿，我告诉你件高兴的事情，你笑一笑。” “什么？” “方文濡还好端端活着。” “真的？！”芷秋将玉箫一扔，吊着他的脖子先惊复喜，“真的还活着？你怎的这么神呢？什么事情都叫你说得准准的，你莫不是已经得了道吧？” 陆瞻兜着她的，只觉她的颜可以战胜人间无数愁苦，他也就笑了，“他在宁波遇着点不平事，现已平了，还立了功，被皇上传召进京去了，一时回不来。明儿你好好梳妆梳妆，将这个喜事儿给你妹妹带去，你也趁势去散散心。” “云禾听见，只怕要高兴死了！”不过须臾，芷秋眉染秋霜，“可她已经嫁了人，这可怎么好？真是前世的冤孽算不清，这沈大人怎么就非 上她呢！” 这大约是个无解之谜，连云禾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也不再去想，凭他桃花吹落，自有蔷薇来。 在同样一个淡月黄昏里，一线凉风由纱窗密密麻麻的细孔里吹入，斜扫云禾连鬓角的碎发，镜中娥眉浅画，朱描 ，丽地朱砂痣像一场盛宴如火如荼的开端，宝鉴一笑，媚入香骨。 这厢妆罢，走到外间见骊珠几个来往摆着酒菜，她提起一个白釉壶晃一晃，闻听里头泉洌叮咚，便笑，“这是什么酒，可要烈一些的好，只怕那王八羔子吃不醉！” “姑娘放心，”骊珠俏丽地挤挤眼，怀里掏出一个纸封也晃一晃，“抗得住酒，还能抗得住这个不成？”024ｌＱt.ｃＯm |
了一句，“我真喜
你。” 说完，自己也笑了，收回手枕在脑后，那些心事就像拉开了闸，一发不可收拾，“自打第一回 见你，你凑到我面前来，凑得好近，直接就凑到了我心里。你真美啊，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美，美到我想把所有好东西都捧给你。我上回打了你一巴掌，我自个儿还心疼了好久，可你好像一点都不疼。” 月光模糊地照在他脸上，难得一见的柔情与黯淡。他想起方才的一番谎话，在他一生诸多的谎言里，恐怕就数这句“夫复何求”最假。 在此之前，他不懂
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儿，但眼下，“我很想告诉你这些的，但在你冷漠的眼睛里，我常常胆怯。你总把我讲得一文不值……在你心里，我真的是一文不值吗？可我有钱啊，看在钱的份儿上，对我好些吧？” 她沉默的背影倘若翻过来，大约仍然会是一个冷漠的眼神。故而沈从之很庆幸她没有翻过来，庆幸之余，却有铺天的失望汇成了一片荒海，他在月光下，独自在那片海里颠沛
离。 却在另一条颠沛
离肠万种，千般别绪，无奈宁波未雨。 天有清风，
花渐红，天际茫茫的海面像一个噩梦匆匆奔
了几
，后又颈项上的刀伤发炎，
命颇是堪忧一阵，幸得几位大夫连番候诊，方才转危为安。 可耽搁来耽搁去，竟然蹉跎了一个来月的光景，以至于再误归期。这厢打点了几件破衣裳，扎了个靛青的包袱皮，朝陈允拱手，“有劳陈公公多
给小妾，我不好私自买什么，倘或买了她不喜
围坐，席上开怀畅饮。 一众官员里唯独不见提举苗全，有人因问起，“这苗大人说是在家养病，连今
一笑，
柔之气尽显，“得的是个要过人的病，哪里敢轻易出来走动？” “怪道了，连人去看他，他家里也都婉言推拒了。” 说到此节，方文濡
着脖子与北镇抚司那位魏大人
半点风声。” 窃议之后，酒过五巡，席上妙
意，踅出彩屏到园子里解手。出来见斜
穿树，草
。他忙将人两手拽住，
身一步，“姮娥，你父亲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但他既为贼寇，就难逃一死，我有职责在身，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顷刻那相里姮娥啼哭起来，复复行行的泪痕糊
长襟，“我不要到舅母家去，家里不富裕，舅舅没了，舅母还有好几个弟妹要养，养不了我。” 方文濡背起一只手，半弯着了
偏着脸瞧她，“那你还有什么亲人？你说出来，我叫人送你去，只是你别对人说起你的身世。” 她倏而抬起泪汪汪的眼，又迟疑着垂下，“没了，都叫你们官府杀光了，我没有家了！你答应我爹要照管我的，却将我丢在别人家里，连你也不管我，我还能往哪里去呢？” “我何时不管你了？”方文濡直起
上去，那陈允引着传旨的太监走上来，“方才你们前脚走，后脚旨意便到了，我忙带着几位来追，真是万幸，好歹叫我们追上了！” 那传旨的太监
起肚子，请出一则绢布卷开，“圣谕！宁波市舶司副提举方文濡，诛寇有功，朕闻之大喜，着方文濡接旨后立刻进京陈述诛寇事宜！” 这厢念完，弯
地方的揣测。虽无真凭实据，亦无朝廷公告，但却传得风生水起，毕竟，人人都愿意相信宦官
读诗书，十六岁时就中了进士，若不是当年直谏先帝，恐怕如今已能官居三品之上。” “忠良之后，未必就是忠良，做了阉人，哪还记得祖宗后人？我看呐，要不了多久，他准叫人参到朝中，也不必等着任
骨无方，才情过人，你们等着吧，若是陆阉下了狱，家财自然要被抄没，届时或许可以将这位花魁娘子买回家去！” 笙笛间霪笑连连，被风一送，不几
，不多时又消减下来。因
人问她，她只笑说：“嗨，那些人不就
，“姑娘快趁热吃，搁了糖的，好吃得紧！” 芷秋却将一个凤吐珍珠的金钗摇得微响，“我有些没胃口，你们吃吧。” 桃良正要劝，恍见陆瞻绕廊而来，接了牛
带子，随之也触着另一种滑腻腻的什么。 一阵风折杨柳后，有脚步声由远渐近，却谨慎地止步在屏风后头，原是黎阿则，低声告禀，“干爹，魏谦派了两个缇骑回来，刚刚才到，现在外头厅上等候。” “叫他们等着。”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两个缇骑茶也吃了好几盅，方见陆瞻穿着蓝得发黑的道袍，不紧不慢地走近厅上来，袍子未束
语还羞，透着青纱瞧他，只等他走来
开帐。 烛火光下，点亮陆瞻眼中的霪
的脚指头半掩在裙中，将整副骨头似要
进他的骨头内，抬眼将他微嗔，“你讨不讨厌？我本来也没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就是为你担心。” “我讨厌。”他将她小心翼翼地吻一吻，搂着人倚在
架子上，“我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你从前讲过的，我要怎么着了，你会带着银子改嫁。我想想心里就受不了，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儿的，就为了你，我也得全全乎乎的。” 芷秋怀里撑起，撅着嘴死盯着他，“你最好是，否则你要是出什么事，我第一个卷了家财别嫁汉子去！” 他笑一阵，下
上她呢！” 这大约是个无解之谜，连云禾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也不再去想，凭他桃花吹落，自有蔷薇来。 在同样一个淡月黄昏里，一线凉风由纱窗密密麻麻的细孔里吹入，斜扫云禾连鬓角的碎发，镜中娥眉浅画，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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