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玄幽和他的“幽鬼”组织,裴继所知实在有限。但他虽然不知这个所谓的“幽鬼”组织的主人是个何等样人,然而种种迹象却己显示出这人必是一个行为怪癖,身负有惊人绝技的一代武学宗师人物,这样的一个人,按辈分居然是自己的表叔,而偏偏又在这时和自己对上了。他忽然想到了不久之前的泰山大战遇见的霍山老人和他的小女儿卡丽丝,怦然为之一惊。霍山老人和他的女儿何尝又不神秘?真正要去了解一个人,该是何等的不易!基于此,人实在不能轻易便相信另外一人,所谓“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这种复杂虚伪的人际来往关系,无疑阻挠了正常的人,这该是何等样的一种讽刺,是何等的庸俗和卑鄙! 夜空无云,却有灿烂的一天星斗。但战云即启,将要一发而不可收拾。 而正在裴继手拿茶杯正在沉时,他练就多年的“听风辨器”之术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夜空中不知什么时候,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那是夜行人衣袂带风的声响。裴继对宇文琴使了个眼,后者立刻把云裳公主带进了一所隐秘的房间,好好地保护了起来。 果然是三番两次,但明显这次来的人大有不同。 若说前夜里前来刺杀的六人,比起眼前这位即将到来的神秘人物,底子差得太远。裴继乃是两大武学宗师一手陶练出来的得意门徒,来人是强是弱,他稍微仔细一听,就能听个大概,听风辨器之术练到如此境界,天下能与之媲美的人,已然不多;各类暗器,他无需目察,只闻其风,即能判出是何家数。眼前情形,也并不例外。他的身手已是神妙到无需回身,即能判知夜行人的来路。 不过他这回算是稍有差池。来的不是一人,而是两人。这两人也不是什么夜行人,各自身上的这副行头,已显示了来人的不凡。 冷笑连声中,一人不偏不倚,正落在裴继石桌前的那块空地上。那是一位老者,大约五十开外的年纪,身穿一领银灰锦袍,在月下闪闪发光,个头儿不高不矮,举止从容。另外一人长着一张嶙峋刀脸,一对眼睛中光四,左耳挂着一个光闪闪的耳环,打扮得怪里怪气的样子。 “你就是陇西公子吧?幸会,幸会!”刀脸人面狠之,缓缓抬手,反手攀向背后,紧紧握住了出颈后的剑把,手腕微振,已把一口长剑掣在手上。 “一来就动武,岂不浪费了这良辰美景?”裴继冷笑了一声。他丝毫不理会对方的嚣张气焰,悠闲地站了起来,抬头望着渐渐钻出层云的月亮。 “咱们老哥俩儿奉命来取陇西公子的首级。”那刀脸儿长剑斜指身边地面,一字一句地说。 “然后呢?‘请给与咱们兄弟方便’,是么?”裴继冷笑连声。 江湖中有一对着名的煞星,名叫“乾坤双煞”,传说是一对兄弟,也有传说是一对同门,更有人说是一对父子,林林总总,不能详述,真正见过这对煞星的,江湖中不会超过十人之数。这对煞星横行江湖,但正在风头之上,名气正盛,却忽然在江湖中失去了踪迹。无人知他们去了哪里,或为人所杀,或为人毁尸灭迹,最终并未有丝毫消息传出来。而据裴继的第二位师父杨白眉说,江湖中人厉害不厉害,就在于他有没有本事把自己的过往一把擦得干干净净然后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有,那么这个人也就太可怕了。 而现在可怕的不是一个,是两个,“乾坤双煞”。 裴继当然不会知道,在唐太宗英年正盛时,雄才伟略的一对皇子――太子承乾和魏王李泰就为继承大位而明争暗斗,那时的晋王还只是一个籍籍无名并让人从不注意的皇九子。他躲在母亲的羽翼之下斗走马,风终。长孙皇后和唐太宗当然是一对绝配,而这对绝配有同样的弱点:他们过分溺自己的孩子,对于自己喜的孩子,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走了同一道路,就是听之任之,只要有所喜,就有所应。因此晋王的所作所为,并不让他们紧张。生在皇家,无论如何,也将食终,最后无疾而终,这点轮不到他们来心。在那个时候,晋王也在不动神地暗中培植自己的羽翼和势力,只是他做事十分小心,从来无人想到这个外表柔弱的皇九子,居然在京师重地、皇上和皇后的眼皮子底下秘密收罗了一批死士,为自己后所用,而这种事恰恰又是太宗皇帝最为反和厌恶的。太子承乾和魏王李泰的被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两人各自门下都蓄了不少死士。太子承乾和魏王李泰死后,皇族豢养死士,就是太宗皇帝最为深恶痛绝的一件事。而晋王门下的死士,向来不为外人所知,这也就是他麾下力量惊人的缘故之一,没人抓得到他的把柄。 “乾坤双煞”乾煞木神翁和坤煞韩巨鼎,就是在晋王刚刚过了十六岁生时,暗中投到了晋王麾下,从此隐姓埋名,做了晋王府的死士。三十年来,乾坤双煞谨守和晋王之约,从不在江湖中面,晋王也依约提供给他们想要的一切,金钱,美女,华服,大屋,无所不应。两者一拍即合,暗中结盟。 收到裴继送去的四把飞刀,晋王才知对方的反扑实在凌厉碜人,也更知道,单靠几个侍卫保不住自己的头颅始终能够好好地呆在自己身体上。裴继生在江湖长在江湖,江湖中人的特在他身上表无遗。他任侠为,但有所好,无不并力许之,换言之,他想做什么就会去做,没人有把握能拦得住他。以裴继的武功,可以在大多数人眼下摘人魁首,而晋王却没把握在重兵护卫下保得住命。当他暗中求助于司空霸、秦士岳和高天彝“大内三杰”遭到婉拒,唯一的办法,就是开始启用他豢养多年的麾下死士了。 坤煞韩巨鼎听说裴继的调侃之言,不然大怒。乾坤双煞之名当面可谓红透半边天,哥俩是那种“鬼见愁”式的人物,道上从来没人敢于和他们开玩笑逗乐子,被裴继这么一逗,木神翁也明显觉到了对方的桀骜不驯,韩巨鼎的出手,就在理所当然中了。 人如其名,韩巨鼎虽然长着一张不招人待见的刀脸,但身躯却十分巨大。裴继已算是身材比较高大的人了,韩巨鼎却长着一副比裴继还要高半个头的大块头,而这副大块头行动起来,却是凌厉之极的快。但见他身形移动之下,寒光四,昔名震江湖的“牙剑”挟风带雷,发出尖锐的响声,直扑过来,乾煞木神翁却是袍子一掀,从左腿边飞出了一个星锤。那星锤不大不小,和婴儿头颅大小相差无几,和别家星锤不同的是,他这个星锤上生了尖锐的钢刺。锤和剑的相,的确是江湖中少见的组合,裴继足跟轻轻倒踢,放在身边的紫霞剑已抓到了手中,着韩巨鼎的牙剑一剑斜飞,疾刺韩巨鼎的命门要害。韩巨鼎大吃一惊,剑尖斜挑,顺手一格,架开了裴继的一剑,剑走偏锋,欺身直进,剑法展开,银光裹体,闪电惊飚,剑剑不离敌人要害。木神翁的星锤灵活非常,既可远攻,又能近挡,收发迅疾,双煞各展奇门兵器,乍进乍退,倏合倏分,不多一会,乾坤双煞己和裴继拆了三十多招,韩巨鼎杀得起,长剑翻飞,尽是杀手,裴继在双煞疾袭之下,紫霞剑被迫舍远攻之利,谨守门户,步步防守。 木神翁运锤如风,五六丈远,飞沙走石,韩巨鼎在他星锤的笼罩之下,剑光闪闪,连连进。忽听有人道:“两个打一个不算本事,我来给你们喂喂招!”原来是宇文琴安顿好了公主,取了公主的宝剑赶出密室来了。但见她一出手一连几剑,接过了木神翁的招数,左右分刺,剑花错落,银光飘忽,忽虚忽实,声东击西,正是武当神社的独门秘技太清剑法。木神翁识得她剑法的厉害,不敢大意,双锤飞舞,见招拆招。两人一个勇如猛狮,一个捷若灵猫,各施绝技,斗得难分难解。要知宇文琴和兄弟宇文冲是太玄真人的得意门生,宇文琴的剑法,还在她兄弟宇文冲之上,剑法使开,光芒耀眼,剑势飘忽之极,木神翁暗暗吃惊,想不到一个貌似文弱的中年女子剑法竟是如此厉害! 裴继得了宇文琴分劳,神大振,他本来力斗双煞并未吃亏,如今去了木神翁,力更是大减,当下剑招一紧,越发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剑光霍霍、剑气纵横之中,韩巨鼎忽然惊叫一声,被裴继一剑穿着他的耳环,急忙虚进一招,飞身退开!裴继冷笑一声:“哪里走!”飞身扑上,青光闪处,已到韩巨鼎背后,韩巨鼎反手一剑,没有挡着,背心一疼,中了一剑。亏得他功力深湛,裴继剑锋及体,他已作势前扑,裴继剑招放尽,只伤了他的皮,无法深及,饶是如此,韩巨鼎也疼得直冷气。. 木神翁见韩巨鼎单打独斗不过三十招便受了伤,心中暗暗吃惊,两柄星锤起处,“玉带围”,呼的一声,向宇文琴拦扫去,以进为退,明是抢攻,实撤退,宇文琴料知敌意,长剑着星锤一点,两般兵器撞个正着,星锤的铁索反上来,将宇文琴长剑绕了几匝。宇文琴娇喝一声“开!”,奋力一挥,木神翁一只星锤直飞上半空,两人紧紧恶斗,难分高下。木神翁胜在内力湛,但宇文琴却长于以守为攻的内家剑法,唰!唰!唰!连环三剑,斩截肋,刚柔并济,厉害非常。木神翁凝神抵敌,一双星锤龙飞凤舞,毫无破绽,空还能双锤并于一手,单掌递招。宇文琴太清剑法使得凌厉无前,连走险招,也无法迫近。木神翁见对方无法进,心神稍定,双锤倏地呜呜斜飞,“双翅凌云”猛地攻出,宇文琴剑走偏锋,分心直进,哪知木神翁经验老到,双锤方出,铁链倏地一收,锤头反圈回来,“当”地一声,火星四溅,宇文琴手臂发麻,剑随身走,疾从侧翼扑上。木神翁星锤出手,敌人的长剑已到前,木神翁霍地向右晃身,宇文琴已抢至右首,伸剑向外一推,兜个正着,铮地一声,把木神翁星锤铁链斩断。木神翁急忙挣身,凌空几个翻滚,远远跳开,双锤一扔,倏的出掌攻上。 裴继见了宇文琴占了上风,叫声“好!”也不见他作势腾跃,脚步一转,疾的便到韩巨鼎面前,一剑刺去。这一剑又准又疾,韩巨鼎横剑一挡,手腕手臂,阵阵酸麻。要知他的牙剑法乃是以力取胜的外门剑法,但被裴继这一剑震动,庞大的身形也不向后连退了三步,大叫一声,手中剑疾如闪电,刷地刺出。他十数年来闭门苦练,剑法内力都极为纯,裴继一听剑风,便知来势奇劲,身躯向前一窜,反手横击一掌,竟将韩巨鼎的牙剑震歪,韩巨鼎身形稍缓,只觉对方掌风如箭,急忙一闪,裴继紫霞剑切金断玉,擦的一声,韩巨鼎牙剑剑身上锋利如钩的牙被他斫了数齿,韩巨鼎长剑振处,嗤的一声,裴继左手衣袖也给他一剑刺穿,双方平分秋,狠狠再斗。 那边厢宇文琴越斗越勇,一声娇叱,长剑一扬,身形疾进,一个“云龙三现”,一招三式,剑光如练,面刺来,木神翁练有秘传掌法,喝声:“好!”身子腾空飞起,斜斜落地,宇文琴手起一剑,长剑划了一道光环拦疾扫,剑光掌风中,木神翁疾退数步,宇文琴已是一往而前,锋利的剑尖倏地指到了木神翁的前心。木神翁大叫痛快,双掌一合,在剑光中欺身疾进,猛劈三掌,宇文琴娇躯自左向右一旋,长剑猛向敌人腕肘疾劈,以攻对攻。木神翁“噫”地一声,身形一挫,脚底换步,身躯霍地向左一翻,闪到宇文琴背后,双掌齐出,却是外门掌法中凶狠的“连环七星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宇文琴的长剑忽如玉龙盘空,环身旋扫,木神翁霍地收掌,向下一合一拍,把宇文琴的剑震歪,喝道:“你是太玄真人的弟子!?”宇文琴道:“你管不着,斗得过我再说!”连环三剑,迅疾异常,一招紧似一招,疾上前。木神翁闻言大怒,身法配合掌法,身子滴溜溜的随着剑锋疾转,宇文琴竟连他的衣角也沾不着!但木神翁见她剑招如电,也着实惊心,掌法一变,连守带攻,再不敢冒进。宇文琴身轻如燕,一剑飞掠,木神翁躬疾闪,宇文琴回手刷地一剑,向他脑后斩下。这两剑首尾相联,乃是太清剑法中的杀手神招,登时把木神翁迫得手忙脚! 四人两对,转眼斗过一百多招,裴继禹王神剑使得凌厉无前,把一个三十年前便已横行江湖的韩巨鼎杀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木神翁见了,暗暗吃惊,自手忙脚,宇文琴刷刷疾扫两剑,木神翁倒跃出去,身形一旋,掌风霍霍,凌厉无前,宇文琴长剑竟自封他不住。但听大吼声中,韩巨鼎腿上和左肩连中两剑,急忙飞跑。木神翁见今夜无法讨好,也只好拔脚飞逃。宇文琴和裴继两人见这两大魔头恶斗许久,一人受伤居然还能冲开包围,心下也暗自骇然,止步不追,任两人去了。 宇文琴师承高人,神里颇有惊异:“奇怪,这两个魔头的内家罡气,是从哪里学来?”裴继暗自一惊,道:“这可就不知道了。”要知内家罡气十分难练,和所谓传说中剑法的“剑幢”相似,是很多武者终其一生也难以到达的高点。乾坤双煞的武功非不正,以他们的修为,要练成罡气,除非他们一开始自童子时修炼的就是十分正派的武功,但眼前所见,这两人的武功霸道狠辣,决不该是正派武学所为之者。 宇文琴道:“希望弟弟快点回来就好。我只怕有一天晋王终于忍不住了,派遣人马冲进公主府来,呵呵,我们该往哪里逃?师父一来,武林中有哪几个人练成过罡气,也就一目了然了。不过弟弟去请师父,只怕难能如意。师父半生云游,来去向无定所,孤独一人,闲云野鹤,连知朋友也没几个,一朝囊中金尽,才会去找弟弟,让弟弟给他买酒喝。” 裴继不哑然失笑:“没想到端严的太玄真人,居然私下这么好玩。”他在泰山之巅见过太玄真人一回,整个泰山之会,太玄真人一句话也没说过,尽管他和红拂女符一疑等人的辈分相同,但他始终不发一言,似乎与会只是逢场作戏,而非与身有关。裴继只记得他貌相清奇,眉长目细,肤白皙,并不着一丝俗世江湖气息,想不到他的私下,竟是另外一副面孔。 “呵呵。”宇文琴笑了两声:“他一生游戏风尘,嬉笑怒骂,全凭自己喜好。你想他要做到一本正经,该有多难哪?”她笑完,微微叹气道:“师父秋已高,其实我希望师父能和我们一起住,让我们侍奉他老人家百年归老。可他偏偏不听,不愿意。得弟弟只好在家挖了一个大大的酒窖,只要碰见有好酒,就大把采购回来,好好存着。为了这点,他是不惜把家从扬州搬到京师来了,毕竟京师附近几家道观的观主,都是师父以前的老相识。师父老来寂寞,所以经常来京师小住,会会老朋友们,弟弟就趁此机会,想尽一切办法拖着他不让他走。” 第二天,宇文冲和太玄真人还是没到,红拂女也没有消息,但却来了三个人。一个是欧大石,另外一个是桑吉法师,另外还有一个身披红袈裟的僧人,那人比桑吉法师个头要高,勾鼻深目,皮肤黝黑,左手的手腕上,挂着一个金光四的圈子。桑吉法师和欧大石自泰山与裴继一别,匆匆就过了数月,因叛了晋王和霍山老人,欧大石无处可去,跟着桑吉法师去了一躺吐蕃游历。在吐蕃碰见了前来看望文成公主的使者,一问之下,方知太宗夜会裴继的事。二人料想裴继的事大概已了,那使者又没说别的大事,估计叔侄俩多半已破镜重圆,于是从吐蕃赶回京师来。桑吉法师的师弟桑昆喇嘛听师兄在中原遇见裴继,形容之下,好奇心起,一定要跟师兄到长安来见见裴继。 桑昆喇嘛是桑吉法师的师弟,见识却不在师兄之下,见了裴继堂堂一表,威风凛凛,大为心折,合掌道:“贫僧少年参习易理,游戏风尘,颇知命相人之学,裴公子是天可汗的侄子,果然气度风骨不凡,俨然人中之龙,只是人中之龙一如手抓面,再想得干净,诚乃不可能之事了。” 裴继微笑道:“何者为龙?” 桑昆喇嘛也笑道:“既为龙者,风雨云气势相随,对公子而言,果真有逐鹿之心,则当今天子非君莫属,惟见裴公子气度飘然,只怕志不在此,亦是百姓之福,以公子龙威扫妖氛,清除君侧,或将比之帝王,更加名天下,又正合着公子出世仁怀之心,岂不妙哉?” “公子且看。”桑昆喇嘛分一手平指:“王城山、城连壤,云吐雾,何等气势?一起一伏,一顿一跌,或潜或出,或蟠或腾,正是一条大龙之势,公子寄身于此,果然别具慧眼!‘山龙得龙’本是两相益彰之事,以贫僧所见,公子当在长安王城,大有一番作为,万万不可轻易弃之而他去,否则,诚为可惜也。公子请看王城之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皆全,正乃天下大城中难得一见的‘四兽聚首’之形!公子既乃人中之龙,何愁无所作为!?”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