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远上人默然凝视着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切,忽然竟觉得自己释释然了。他体内浑厚的真气再也无法提起,心中的一点灵光,就像置身于洪涛巨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有倾覆的危险。 也许是毒气上沿,他的眼睛越来越花,他情知也许那九僧身上或者会有解药,但转念一想,又心冷如冰:“修罗中,什么时候做事都是绝不留后路,这几人既然并非铁林寺派来,那么他们害我,又如何会把解药带在身上?” 此时少林寺中,到处一片喊杀声,昔的庄严佛土,变成了血成河的地狱,少林众僧且战且退,向藏经阁靠拢,三座罗汉大阵已经结成,殊死对抗,一触即发。 “哈哈哈哈?”一阵清冷的笑声倒了所有的喊杀声,争斗声,兵器的碰撞声。一位紫衣装妇人,面罩黑纱,脚步轻盈地走到觉远上人身前。她面带笑容地望着觉远上人,不啧啧叹了两声:“趁早出易筋经和洗髓经,何至于闹到这一步?”她淡淡地笑了笑:“请大师为少林寺念一卷往生咒吧。” “你”觉远上人呼出来的气息中似乎都蕴含着一股腥甜:“没想到是你?” “当然是我。怎么,你难以相信吧。”装妇人淡淡地笑着:“苦了这么多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她向觉远上人前走两步:“小不忍则大谋,为了今天和不久的将来将要实行的计划,我忍受了那么多年的母子离散之苦,为了这个计划,我放弃了锦衣玉食,事实证明,我才是修罗最后的主宰最合适的人选。” “唉。”觉远上人淡淡地叹了口气:“可惜你太过自信,手段也太过残忍。修罗又怎么样,修罗能与天同休,与世长存么。” “这已经不是需要你担心的问题了,老和尚。修罗几次三番写信给你,请你入座,可你就是不识抬举,少林寺才有今天之祸。”紫衣装少妇冷冷笑道:“谁能抗拒修罗的安排?你不能,皇上也不能,我不能,所有人都不能。被修罗看上的人,没有一个能抗拒修罗的邀请。” “可惜你没想到一件事。”觉远上人缓缓把一口将要冲到喉头的鲜血强咽下去。 “哦?有我没想到的事吗?”妇人淡淡一笑:“说说看,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小妇人洗耳恭听。” “你没想到的,就是你的儿子。”觉远上人脸上出了笑容:“老衲不会看错人,他一定不是一个照着别人的安排去做事的人。禹王神剑教他不屑宵小之事,一个小小的修罗,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觉远了口气,笑道:“你会后悔的。” 紫衣妇人脸变了变:“这个就不劳你心了,他是我儿子,他敢不听娘的话?” 觉远上人喃喃地自语一句:“你,会后悔的。” 裴继、霍紫鸢、季神尼和玄子鱼四人在山下小镇上打尖,休息片刻,便开始上山。四人之中,只有季神尼年纪高大一点,但并不妨害她在崎岖陡峭的山道上健步如飞,裴继和霍紫鸢见她气不变,身形飘飘,心中都不暗暗佩服,眼看季神尼越走越快,裴继把玄子鱼和霍紫鸢的手都抓在手里,笑道:“咱们也试试,看咱们的轻功比神尼差多远?”不容二女反对,裴继足尖一点,带着两人风驰电掣般地赶了上去。 过了中岳庙,少林寺已近在眼前,季神尼忽然停住了脚步:“停下!” 后面赶上来的裴继霍紫鸢玄子鱼三人情不自地站了下来:“神尼,怎么了?” “听!”季神尼面严峻。 少室山山谷空旷,隐隐有刀兵之声断断续续地传到了四人的耳朵里来。 “不好。”裴继叫了一声。 “快,你快去,快去,我们随后就来!”季神尼急促地叫裴继。 裴继应了一声,使开陆地飞腾的轻功身法,向少林寺急驰而去。 半山亭,没人。 解剑亭,也没人。 少林寺门口,倒着两名小沙弥,小沙弥嘴角血迹未干,他们的头顶,细软异常,显见是被人震破了颅顶,不幸而死。 他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早在昆仑派和青城派遇袭之后,裴继一直担心的就是少林寺。少林寺乃武林泰山北斗,少林寺一旦有失,天下武林,将人气尽丧!但少林寺中,有觉远神僧,有大智上人大空上人,有十八罗汉龙虎尊者五百僧,想袭灭少林寺,谈何容易?是以他心中的话,一直没说出来,在峨眉山,他受到觉远神僧和龙虎尊者的指点,不但化开了体内残存的异种真气,而且武功修为,凭空还突飞猛进了三四成,年纪轻轻,他几乎走到了武功修炼的最高点,他是多么想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但望着三位大师慈祥和蔼的脸,他忍了又忍,始终还是没说出口来。 想不到刚从伏牛山出来,正要带着季神尼和玄子鱼师徒投奔少林寺,少林寺就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他身形一晃,穿进了重重僧舍之间,到处都是寂静一片,只有藏经阁方向火光冲天,但他担心的并不是藏经阁,他想找到觉远上人和大智大空两位上人,他要验证三位大师安然无恙! 他的身形飞过大雄宝殿,只见一人闭目趺坐,一动不动,那人穿着火红的木棉袈裟,一副庄严入定的样子,不是觉远上人又是谁? 觉远上人面安详,但面如金纸,气息微弱,随时都会死去。 他中了碎骨催心粉的剧毒,内脏已碎,血脉崩裂,若非自幼筑基童身未,只怕他撑不到裴继不期而至,如今也不过是藉着一口纯之气,保住一缕脉息未断而已。裴继脸大变,连点七指,将觉远上人心脉附近的所有道一齐封住,然后一掌按在他的“灵台”上,运起一股真力,缓缓传进他的体内。 这股纯的真力,给觉远上人上了一股新生的力量,他缓缓睁开眼来,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一抹淡红。他注视着裴继,嘴嚅动了一下,颤声道:“你?你是裴少侠?” 裴继兴奋地道:“不错,晚辈就是裴继,大师多支撑一会儿!” 觉远上人的瞳孔放出一股异采,道:“裴?少侠,这难道是冥冥中都安排好了的么,我苦撑到此,就是在等你!” 裴继仔细看着他的瞳子,往神光四的那一对瞳子,已在这一刻间变得暗淡了很多,他知道觉远上人就快支撑不住了,一时心如刀绞,赶紧答道:“大师为张妈妈亲手剃度,已经说明了小无相金刚门和少林寺的缘分,神明保佑,大师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觉远上人眼中滴落几颗浑浊的老泪,气息微弱地道:“贫?僧中了敌人的暗算!”他的腹一阵鼓动,吐出一口鲜血,断断续续地道:“听?我说,你受我少林心法,有我少林一脉传承请帮我完成遗愿!” 裴继强忍泪水,掌心不断催动真气,一面点头:“大师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晚辈断无不从” “易筋、洗髓二经,乃达摩老祖亲手所书,不可让它落在魔头手中?你是佛门俗家大护法,理当为少林寺?一战。” “是,晚辈听明白了。”两行泪水忍不住掉在衣襟上,裴继都不及伸手去擦,他只想让这慈祥的老人再在这世上多留一会儿。 “修罗?是修罗的人干的,你母亲,你母亲?她还没死快去,快去!” “母亲没死”这句话虽然裴继不是第一回听见,但从觉远上人的嘴里说出来,依然让他到闷雷炸响、震惊万分。他大概可以想见当觉远上人猛然看见自己的母亲出现在跟前时的情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觉远上人是一位忠厚长者,他从来不会拿如此重要的事情来说笑,而且他也并不是个喜开玩笑的人。眼见觉远上人的脸孔又转为灰白,入气少,出气多,他赶紧追问道:“大师,她在这里是吗?她为什么要暗算你?”觉远伤人嘴嚅动了一下,却已发不出声了。裴继赶紧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还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只听觉远上人轻轻吁了口气,呼已告停止。 裴继抬起头来,望着他犹自睁开,却已泽黯淡的眼珠,心里不浮起一丝悲酸,这股悲酸袭上心头,他几乎想要大哭一场!他缓缓伸出手去,按着觉远上人的眼帘,默默祈祷道:“大师。在下发誓一定要替你完成遗愿,你安心地去吧。”说也奇怪,他的手一拿开,觉远上人的眼皮已经合拢,神态也安详多了。 裴继愣了半晌,人事无常、缘起缘灭的触又上心头,他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瞬间已成昨黄花,这不但令随后赶到的季神尼倒一口凉气,就连霍紫鸢和玄子鱼也不双腿发颤。 “子鱼姐姐和神尼守着大师的法体,我和紫鸢去藏经阁。”裴继擦干眼泪,站起身来。 “这里给我们。我们把大师的法体移进大殿,随后就来。”季神尼狠狠地咬着嘴。 紧接着脚步纷杂,很多人冲进了大雄宝殿的广场,领头的是一位白须老僧,手提一杆方便连环铲,背上着一把亮闪闪的戒刀,另外两人俗家打扮,一个身躯如瘦竹,一个肌虬结,手提五股托天叉,宛若浑身有使不完的气力。 “你们是谁!”白须老僧方便连环铲一扬,厉声喝道:“是你们害了觉远上人?” “贫尼季妙真。”季神尼站起身来打个稽首:“这位大师错了,我们也是刚刚赶到。” “原来是季神尼。”老僧方便连环铲一顿,单掌竖起:“老衲失礼,这几位都是谁?” “晚辈裴继,霍紫鸢,这位是围棋国手玄子鱼玄姑娘。”裴继拱手。 “哦!”老僧依然单掌竖着:“老衲大法王寺监寺叶阐,这位是嵩山下院掌门贺彪、中岳掌门云宗岱。” “事不宜迟,藏经阁有难。”裴继拱手:“请大师忝为领袖。一救少林危亡。” “留下十名弟子,看护上人法体。”叶阐大师合掌低头,望着觉远上人的遗骸:“其余人跟我去藏经阁。听老衲的号令,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一人走出少林寺大门。”往平和之相丝毫不见,腾腾杀气,从这老僧身体中渐渐散发出来,正是他身上的杀气,不但没让人觉得害怕,反似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叶阐大师并非出身少林,而是大法王寺的监寺。大法王寺与少林寺一在太室,一在少室,向来齿相依,互为股肱,两寺往来从无断绝。大法王寺在大唐开国之后,由于人才凋零,特意选了四位僧人到少林寺来进修,这四位僧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就是叶阐大师。叶阐大师虽未正式拜入少林寺,但昙宗上人却对他的佛学和武功都详加指点,不遗余力,是以大师虽然并非出身少林,却与少林有师门之恩。觉远上人与他时相酬和,往来极密,两人之间的情历久弥深,非同小可。 “师兄英灵不远,看老衲为少林正法。”叶阐大师合掌说了最后一句。他扎起袖子,提起方便连环铲,率先冲进。 藏经阁外,已成修罗场,五十四位拼死护法的少林僧已然战死大半,黑衣人宛若水般的攻击处处受阻,伤亡也不小。叶阐大师一马当先杀到,一人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叶阐大师手中方便连环铲早起,砰地一声闷响,脑浆四溅,死尸栽倒。裴继紧随其后,紫微剑起处,大喝一声:“原来是你这魔头,接招!”那人正是黄河鬼王蔺孤城,眼神一花,剑风已到面门,他手里一支双头牙倏地一个“神龙掉尾”接了一剑,火光飞,裴继滑似游鱼,身躯竟从他底钻过,呼的一掌,狠狠击在他脸上,蔺孤城大叫一声,出一口鲜血,吐出三颗门牙! 蔺孤城几十年修为,也自有相当造诣,输了一招,猛然足跟一转,身随势转,牙把周身封得风雨不透,他的牙法共十八路一百六十二手,变化循环,势若飞龙,撒开势子,牙起处,劲风呜呜。两人走马灯似的转,斗了一会,蔺孤城正想空进招,裴继对他的法已然摸,而他却还不知道裴继的剑法是何派何家,猛攻几,落空,连敌人的衫角都捞不着。 人群中还有晋王李治的死士乾坤双煞,乾煞木神翁忽然飞身跃起,霍紫鸢左手一扬,三道光芒电而出,发出了幽冥神教的镇教暗器阎王针。木神翁半空拔出宝剑反剑一拨,忽然一声怪啸,连人带剑扑了回来,刷刷刷一连数剑。霍紫鸢叱咤一声,紫霞剑抖手飞出,木神翁身形闪展,宝剑劈,贺彪和云宗岱两人已然疾如飞鸟般赶了过来,一人拦住坤煞韩巨鼎,一人钢叉一抖,截住的却是追魂手褚坚?圆兄弟。 裴继运剑如风,迫得蔺孤城连连后退,放眼看时,不大吃一惊。率众围攻剩下誓死守卫藏经阁的少林僧的人,竟然是王天罡的儿子王少崖和王天罡的师弟呼延照,王天罡身边,还有一个卡丽丝和一个窦少玄,七八个武功非凡的僧,竟被四人迫得连连后退,降龙尊者,也在混战中受了伤。裴继暗叫一声“苦也”!“撒连环”唰!唰!唰!疾抢数剑,把蔺孤城震退,反身一个旋风疾舞,将几名黑衣人剁翻! 寒光映、剑气腾霄,两边人四处捉对厮杀。中岳派掌门云宗岱手持五股托天叉,宛若天神,威风凛凛,远攻近挡,连杀数十人,但人汹涌,云宗岱钢叉飞舞,死战褚氏兄弟;贺彪是空手为王,炼半生的鹰爪功起,掌爪翻飞,在人群之中施展他的生平绝技,转眼数人便命丧在他爪下,身形一晃,恶斗坤煞韩巨鼎;而叶阐大师则以一杆四十斤重的方便连环铲,恶战呼延照! 裴继神抖擞,紫微剑风起剑,神招骤展,银光遍体,紫电飞空,身剑花错落,怪啸声中,一名黑衣人的头颅飞上半空,洒下漫天红雨,蔺孤城大喝一声,牙旋风一圈,牙和剑光一撞,金铁鸣,直开去,蔺孤城只觉手腕一阵酸麻,身一沉,解开裴继剑法来势,两人功力相差不远,蔺孤城方闪了一闪,裴继已是唰!唰!唰!连环三剑,剑风直面门!蔺孤城牙一攻一守,挡开裴继的连环攻势,趁势还了一招。裴继大怒,宝剑一振,青光闪烁,擦地一声把蔺孤城两头牙削了一头,紫微剑霍霍展开,风雷之声隐隐,蔺孤城强攻猛扑,他竟是寸步不让,剑光如练,寻瑕蹈隙,连使无相快剑,蔺孤城挡不住裴继的怪招,仗着兵器沉重,拼力支撑,这才勉强打了个平手。 霍紫鸢恶斗木神翁,使出幽冥十二神剑绝学,一个“金鲤戏浪”,在剑光扑击之下,钻了过去,仗着怪异身法,一个“盘龙绕柱”,紫霞剑往外斜递,身剑相合,一缕青光,追到了木神翁身后。木神翁在人群拥挤之中一时无法转身,听风辨器,反手一剑,解开了霍紫鸢暗袭的威胁,脚踏八卦方位,从坎位进招,霍紫鸢怒紫霞剑向上一指,惑了木神翁的眼神,剑尖倏地下拖,嗤地一声,把木神翁肩头衣服撕开了个大口子! 叶阐大师的功力不在觉远上人之下,也是一等一的佛门高手,守稳门户,抡起方便连环铲,呼呼轰轰,前后左右都是一片杖影,威力惊人,呼延照的宝剑不敢和他相碰,这一场恶斗,打得沙飞石走,方便连环铲两头都是锋刃,擦着身体,不是断手断腿,就是一命呜呼,恶斗百多招,呼延照汗重衣,呼紧促,只能仗着怪异的身法,在一片杖影之中挪腾闪避,偷空进招! 裴继无相剑法凌厉无前,紧紧钉住蔺孤城,对四周攻来的其他的黑衣人的兵刃,只凭听风辨器之术,趋闪躲避,转眼之间,连发十几招辣招,把蔺孤城迫到下首,剑招展处,得蔺孤城苦苦封闭门户,毫无还手之力。裴继剑招一紧,紫微剑一剑快似一剑,将无相快剑中最凶辣的攻招全使出来,紫薇软剑突如神龙戏水,忽似飞鹰盘空,拿捏分寸端的是妙到毫巅,厉害之极!蔺孤城倒一口凉气,想不到裴继的剑法已到了入化之境,比上次相遇又妙了许多!只听裴继忽地一声冷笑,紫微剑扬空一闪,突如飞龙入海,不过数招,就把蔺孤城的牙法破去。蔺孤城正想换招,肩头已中了一剑,大吼一声,牙把握不住,失手掉地,裴继分毫不松,反臂刺扎,疾如闪电,“噗”地一声,把蔺孤城刺了个透明窟窿! 他恶斗许久,忽然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紫衣妇人,正缓缓向藏经阁走去,他眉头一皱,一招“御街折柳”,紫微剑卷地一扫,剑尖斜挑,又伤了一名黑衣人,蓦地长身,大叫一声:“挡我者死!”暴喝声中,反手一剑,把一名黑衣人拦斩成两段!叶阐大师正恶斗呼延照,见裴继剑杀到,呼的一杖,“天雷击顶”向呼延照头顶击打落,哪料呼延照得王天罡亲自指点剑法,武功颇有独到之处,左手一捏剑诀,斜斜向外一推,右手剑“雪山落雁”直点叶阐大师膛,叶阐大师立起方便连环铲一个翻身,横扫呼延照中路,杖风人影中,怪啸与狂呼作,火光连散,耀人眼目,叶阐大师连消带打,一条方便连环铲直如飞龙脑海,天鲸穿云,呼延照剑招放尽,不及缩手,当的一声,长剑被震得手飞去!叶阐大师击败呼延照,和裴继一道并肩飞身前闯,先于那紫衣妇人,到达了藏经阁下!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