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面对墨苍将要谋反的事,楚公子只是思虑过后说了一句,只要问心无愧。 山上的虫鸣鸟叫仿佛都寂静下去,面对那双装着夜山河的瞳仁,墨苍倏地想起来书中说顾盼生辉,人心怀,大抵也如是。 忽然之间,墨苍不敢看他,慌忙踩着花枝奔没入了夜里。 * 夜里下了骤雨,打落院中海棠。 待清晨时分,楚尽打开房中纱窗,就被窗纸的浓香呛得咳嗽。节后街的花灯还未来得及收拾,被这场急雨浇了个通透。 他听着楚小楼絮絮叨叨着哪家新娶,哪家被雨浇坏了屋瓦,拢手系上外衫,推开门出去,刚要清嗓发表一下意见,就见外头院子里站着一个青袍人影,听见响动那人转回过头,出个笑容。 楚尽看着颜风,心道怪事,怎么刚见一面的任务目标碎片还会主动找上门来。 颜风笑眯眯道:寺庙新修,住持请你去看看。 风晏公子与雨台寺关系匪浅?楚尽走下院中,边走边问,倒也没有拒绝。 往年与我母亲有些缘分,颜风轻描淡写,跟楚尽一并走出去,楚公子似乎也与南王府相关千丝万缕。 楚尽侧头看他,见他仍旧是那副闲庭信步的模样,点破别人秘密时也不变脸。察觉到楚尽目光,颜风转过脸笑:不能说吗? 差一点,楚尽就要一句六皇子口而出,再看这厮如何得意。话到嘴边拐了个弯:也只是与我父亲有旧罢了。 颜风也不再说破南王世子的事,顺势带过了这个有些的话题,淡淡说是吗。 去寺庙的山路今有些冷清,应该是受了戚家破事的影响,青石板被雨水浸得发灰,浮动出来草木的冷香。 走到寺庙外的时候,楚尽才从周围鸟鸣中想起来,昨夜似乎也是在这座山上放的天灯。 寺庙前了两柱子,上面用不同的碑文字体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远远看过去像是一条条锁链。颜风看了一会儿,别开目光,正要说什么,下意识拉了一把楚尽。 楚尽走得好好的,被拉了一把反而差点踩空,懵问:怎么了? 颜风不好说是察觉到有人窥视,支支吾吾半天将手抓得更紧了,理所应当起来:你看不见,我做做好事不行? 别无办法,两人就维持着僵硬的携手姿势跨入了寺庙的门槛。 藏在暗处跟着的南王府暗卫面面相觑,疑心世子若是知晓了会不会杀回江南。 雨台寺里烟雾缭绕,颜风隔着烟看楚尽,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却听到楚尽开口:别看了。 颜风面惊:你怎么知道? 猜的,不打自招。楚尽微微一笑。 颜风愣了一下,还未等他有所反应,住持就从里面走了出来,向二人施礼。 请楚公子来,是因寺中正有佳会,不知公子可有意手谈一局。 楚尽面无奈。他向来不参加什么诗会棋会,若非住持未说明就让颜风来相邀,他也不会来,住持一番美意,却之不恭。 住持松了口气。因为戚家的事,雨台寺这些子十分冷清,在传出楚尽可能会来的消息后,突然多了许多文人来庙中作诗谈棋,他也是不抱希望地邀请楚尽。 走进小亭的时候,座中人们看到楚尽,都是微微一惊,没想到他不仅来了,似乎还要参与棋会。但诗会尚可盲写,围棋他总不能天赋异禀到闭目落子吧。 诸位晨安,楚尽道,寺中有我可用的棋盘,不必担心。 这恐怕对楚公子不太公平吧。一人迟疑开口。 楚尽扬眉,并未说话。 尽管是好意,但难免有看轻之嫌,他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也没什么好解释。 颜风倒是不客气,笑眯眯对楚尽说:那我来与你对弈一局。 楚尽侧头面向他,一笑:好。 颜风喉结滚动了下,忘了下一句要说什么,仓促之间,只有囫囵颔首。 寺中昨夜雨洗过,还有水珠从亭外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掩饰了匆促的心跳。 第34章 江南(七) 颜风师承名家,但在京中向来藏拙。皇帝猜忌心重,尤其防备皇子自相残杀,对太子荣宠之至。除了南王府有军功赫赫,拥兵自重,不必大礼,其余皇子见太子皆需行大礼。 太子会忌恨南王世子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原本应该是整个盛京乃至天下,皇帝以下最尊贵的人,偏偏南王府地位超然,纵然避世,仍旧是有个墨苍挡在前头。 君子六艺太子与墨苍同时学习,样样落在墨苍后头,甚至比颜风还要逊几分。再后面兵法战功,就差得越来越远。这一次颜风听说太子派了死士刺杀墨苍,受皇帝默许,却并未能得手。 出神想着这段时间的事情,颜风落错一子,就看到自己已盘皆输。周围人纷纷赞叹两人棋艺妙,令人大眼福受益匪浅。 前面喝茶。颜风浑不在意,干脆起身离席,笑着邀请。 两人经过石子小路,两侧木窗斑斓祈愿符纸,路的尽头是一间天的茶室,木质的风铃下一枕溪,岸边酒觞尽兴。 楚尽沿路听到寺中木鱼倒水声,忽然开口道:六皇子颜风。 颜风猛然住步,目光不断变化,静了好半晌,何时发现的? 头次见面,楚公子行礼后说,想等等殿下这出戏要到什么时候。 那为何现在不等了呢?颜风转过身,直视着他。他坦然站着,便似乎有清风朗月入怀,光偏他眉骨眼睑,令人见之不忘。 来江南是颜风经过仔细思量的,在知道墨苍和楚尽的往之前,他就已经决定拜会楚府。 据探子密报,整个江南没有一个地方比楚府名望更胜,清高的士子们以楚府先辈为楷模,名门的女儿们以楚公子作魂牵梦萦的小诗。纵然是京中,亦有南王府这样举重若轻的势力关注着楚府。 若是他与楚尽相,江南十觞民意他先得七成,京城以南王府为首的将领们也会有几分好意。这是他原先的想法。 可是现在却有了不同。 楚尽道:方才与殿下对弈,觉到殿下志不在江南,恐怕今后牵涉入局,故而说破。 我志在何处?颜风含笑问,怕是公子误解了,我只为个朋友。 楚府不会参与夺嫡。楚尽直截了当说。毕竟剧情里面,楚府正是因为牵涉进了夺嫡之争,才被门抄斩。虽然颜风也是任务目标碎片,但还没有到他必须冒险的地步。 颜风注视着他,静静笑了笑,颔首道:君子之,只谈风月,不谈俗世。 * 风月在文人眼里是伤悲秋,在皇子殿下就是七八坛美酒,拉着他饮酒写些酸诗,是七里送了十七八个美人去楚府悉数被拒之门外,是翻建了雨台寺,将楚公子的名字写在柱子经文上头,被焚香诵经,求他一个十世富贵荣华。 甚至他们夜不归宿,彻夜留在江南不夜的灯火酒肆里,饮酒作乐,舞剑。屋顶瓦被颜风掀开,方便轻功直接跳下来喝酒,躺在瓦上被月泼得清透。楚尽转过脸,因为酒意脸耳通红,眼睛依旧明亮。颜风放下酒壶,一夜没睡着,第二还要装作和楚尽一样刚刚睡醒。 整个江南刚刚知道了六殿下亲临,就被这一桩桩一件件砸得懵了神。最终,人们茶余饭后闲谈几遍,总算得出共识,六殿下果然如同传闻中一样纨绔,他自己纨绔享乐就罢了,还要拉着清净的楚公子一同跌进红尘的污秽里清净的楚公子此时正乐在其中。 于是颜风走在街上待遇不同了,没了姑娘给他拋刺绣,这城风言风语甚至被传去了京城,引得皇帝又是一番震怒。 不过颜风是不在意的,他若是还要皇帝青睐,当就不会踏入楚府门槛,反而应该去太子嫡系的城主府,多多美言太子,做好一个弟弟的本分。 被皇帝千里训斥后,他反而变本加厉地拉着楚尽赏玩夜市,将一个叛逆皇子的模样作得淋漓尽致,游玩到兴致高涨的时候,他们也会从江南护城河上船,夜里两人对坐在木船上面看灯火绵延。 没想到的是,南王府也有人参他一本,似乎是墨苍的嫡系手下,指责他花天酒地不学无术,理应尽早回京接受太傅训导。 这怎么有股酸味。颜风抱着书卷坐在雨台寺的瀑布石下,状似沉思,语带笑意。 没有你的诗酸,楚尽将手里一页纸折上,扔回给他,殿下就是不通诗词,也不必写这些酸腐小诗,沦落得如同浪子一般,叫楚楼读了,我都听不下去。 我本就是京里有名的纨绔堆里金玉败絮,为何楚公子总觉得我不是?颜风放下酒盏,似乎醉意上头随口就问:总是如此称呼也实在生疏,楚尽你可有字? 说着,他又展开被楚尽折起的那张纸,眯着眼睛借着光欣赏起来,甚至还颇为自得地念出来:雨台山,凤凰楼,江南某某,同秋楚尽,你此时嫌它酸腐,哪一山高水阔别时,可千万要想得起来。 楚尽将这个小世界的字写在宣纸上,眉头皱起道:将你的好诗留给来某位姑娘吧。 颜风眼也不眨:什么姑娘?他翻过宣纸,笑着说,我只认识子湛啊。 他母妃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也给他一副好皮相,但因为戏谑十分,有时真心也显得仿佛玩笑,这次反而正:不是酸诗,是你逃出江南的路线。 逃到哪里?楚尽见茶已经煮好了,转身去拿,并不把这一两句科打诨当真。 颜风又变得散漫,笑盈盈说:我心里? 楚尽原本还有两分在意,闻言直接接过那张纸撕了,扔进雨台寺瀑布下的溪里面,随水漂走,那里人太多,兵荒马不如江南太平。 江南也不太颜风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楚尽直接拿了茶壶,神一震,刚烧开! 楚尽:糟糕。他淡定放下茶壶,转头唤侍女拿来药膏。 颜风狐疑道:我怎么觉你一开始没察觉到烫伤? 错觉吧,楚尽顿了顿,又说,也可能是我掩饰得太好了。 333:【你有个锤子痛觉,早就说了让我给你开着痛觉免得馅,差点完蛋吧?】 楚尽痛定思痛,决定取教训:【那你开吧。】 颜风低头喝茶,觉到有些不对,只以为又是南王府的人在暗中窥视,喝完茶随意看过去。 下一刻,楚尽疑惑道:【你是在模拟痛觉实验吗?我怎么觉背后刺痛,不应该是手上烫伤?】 333:【】 却见颜风骤然站起,拿桌边剑飞身跳上长亭,一剑拦住一个穿着隐蔽常服的弓箭手,不等他开口,那个弓箭手已经服毒自尽。 该死。 颜风扔了剑,快步走回去,看到寺庙的人听到动静已经围过来,匆促地让人去叫大夫。 血顺着溪冲走,淡化了石头上的红渍。 * 过了两个时辰,楚尽觉得应该差不多了,泰然睁开眼睛,就觉到额头被吻了一下,333投来的影像里,看到旁边楚小楼整个人僵住,仿佛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事情。 颜风仿佛什么也没做地起身,温和道:醒了?喝点水? 楚小楼:殿下请回吧。 墨苍是利你了还是威胁你了,颜风转头奇道,两个时辰你赶了我十四次了。 还不是因为你亲了十四次。楚小楼小声。 和南王世子有什么关系,楚尽摸摸额头,没觉,发生什么了? 公子应该近君子远小人! 你侍从对墨苍忠心不二呢,听我的换一个。 两人同时说道。 楚尽先面向楚小楼,再三思索过后,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和墨苍那段时间往过密,让楚小楼先入为主地以为他们有什么事。 但也不能说完全清白。 这似乎不太好质问。 为何对六殿下无礼?他换了个说辞,很妥帖,不会引火烧身。 颜风意道:没错,若不是因为子湛,你以下犯上就该被押送官府了。 为何趁人不备?楚尽又问颜风。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