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和滟着手指,叹口气,抬头看看,想,子不该这么过下去。 可是该怎么办呢? 人能改变境遇,改不了出身,他们两个的出身摆在那里,天生就是要被人忌惮的。 除非,那位置上,坐着的,不是梁行谨与他父亲。 梁和滟半垂着眼,静静想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廊下风声呼啸,她随手播撒的花种发了芽,柔弱地打颤,绿芽捏着一纸单子跑过来:“娘子,我和绿芽把楚国当初送来的那些礼整理成册了,听闻小李郎君近来回京了,您是现在去找他吗?” 梁和滟颔首。 她做生意的,总不能没有些人脉,变卖殿下,若是直接去当铺之类的地方,总难免要被价,因此有一些背后直接收购的门路。 当初她开食肆的钱,就是走了这样的路子,变卖了阿娘的簪钗首饰。 她差错的,认识个人,叫李臻绯,年纪轻轻,所擅技艺颇多,听闻早些年是学灶上的手艺的,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做起了倒卖药品、金银首饰的小生意。 他是由任娘子介绍给梁和滟的,两个人早些年一处学习,有些师姐弟的情。这人虽然讲话有些油滑,但手脚干净,不像旁的男人,手脚讲话都不干净,眼总眯眯地,盯着人看的时候,叫人倒胃口。 梁和滟原本早就想好要找他的,只是托人问过,得知他这段时间不在京中,出去做生意去了。 此刻终于回来,梁和滟也不想把那药材堆手里太久了,于是叫人收拾好东西,登门拜访。 只是到了那里,却见门户紧闭,落着锁。 梁和滟以为自己跑空了的时候,身后传来个极喜的叫声,气吁吁的:“梁姐姐——” 她回头,一个鲜衣束发的少年郎指间绕着枚玉挂坠,他脸上有薄汗,似乎是一路跑来的,笑眯眯看着她:“怎么?许久不见,想我啦?” 第25章 梁和滟退后一步, 盯着李臻绯。 他晒黑了一些,个子似乎也长高了,只是, 梁和滟比量了比量,觉得他似乎是要比裴行阙矮一些。 “府里堆了一些药材, 想?问你收不收。” 她没跟他废话, 一边淡淡开口,一边侧过身去,让开一步, 叫他开门。 李臻绯一边掏钥匙, 一边笑, 语气委屈:“我才回来, 姐姐就登门。我还以为是姐姐想?我了呢, 原本正和人闲聊, 听说姐姐你来, 急得我一路跑着回来的, 就怕和姐姐错过了, 结果姐姐开口就是生意。” 他开了锁,却没急着推门, 一只手撑在门上:“姐姐也不问问我这段时间?去哪里了?咱们可是旧情,姐姐好几?个月没见?我,一句场面话也不说, 好薄情。” 梁和滟瞥他一眼, 语气寡淡:“跟你是旧情,才不讲场面话——我成?亲了, 讲话放尊重些。” “姐姐还说自己成?亲了,我回来才一天, 关于你夫君的风言风语,就听了耳朵——姐姐那?夫君,真如传言里所说吗?若果然,我这里倒是有些对症的药。不过,依我看,姐姐也不要这么麻烦,夫君不得用,换一个就好了嘛。” 他一边讲着嘴的胡言语,一边推开门,请梁和滟进去,芳郊和绿芽看清里面,都低低“啊”一声,梁和滟也挑了眉头。 李臻绯会做生意,她是晓得的,只是没想?到,几?个月没见?,他竟然富贵至此?,屋里堆了没来得及收拾的各香料,单龙涎香就装了几?匣子,更别提摆了桌的寻常绸缎珠宝。 梁和滟从来不打听事情,也不喜多管闲事,虽然惊讶,但也就只看了一眼,不讲话,也没多问。 李臻绯随意至极地把一匣子珍宝堆到地上,请她和芳郊、绿芽坐了:“姐姐喝茶,两位姑娘喝茶。” 俏皮话讲完,就开始谈生意了,梁和滟递过芳郊、绿芽她们两个整理的单子:“这是那?些药材的名录,不晓得你还收不收,如今的价格又开到多少。” 李臻绯翻开看:“若真如这上面写的,倒值不少钱,只是我要先看一看东西。” 这事情合情合理,梁和滟点点头:“东西就堆在我府上库房里,你过去看,或是我叫人给你送来,都可以。” “有登门拜访姐姐的机会,我自然不会错过,姐姐何?时有空,我到时候携礼登门去拜访。” 顿一顿,他凑过来:“不过,我这里有个别的门路,不知道?姐姐愿意走不走,先透给姐姐,叫你听听。” 他低语气,作出神秘的样子:“我这几?个月,走了一趟海路,把我从前堆的一些货物,卖去了番邦之地。那?些地方这些东西奇缺,因此?很喜咱们的货物,瓷器、绸缎之类很是畅销,所挣的金银么,我还没来得及换钱去,都堆在这了,姐姐也看见?了的。仔细算来,那?些东西的所盈之利,是周地的十倍不止,就算除去一路上的花销,也是很大一笔银钱。” 梁和滟对其?他闲事不太上心,对赚钱的事情就不一样了,她手臂支在桌上,注视着他,认认真真听他继续讲:“只是这样的事情,风险也大,稍有不慎,就会血本无归,乃至搭上命。我不?就要再?次出海,姐姐若信得过我,这批药材不妨寄在我船上卖,到时候的盈利,我与姐姐二?八分,姐姐看如何??” 与他相处这几?年,梁和滟晓得他人品,知道?他还算信得过,也知道?,做生意总是有风险的。 只是…… 梁和滟摇摇头:“我一时还不能给你一个准话,这些药材若是我一个人的,这风险我自然敢冒。但这些药材是楚国皇帝赏赐的所谓新?婚贺礼,非我一人独有,我得回去问一问我夫君的意思。你若能等,我去问他,若不能,那?便?按从前价格,请你把这些药材收了吧。” “姐姐如今成?了亲,倒没以前杀伐决断了,真是被?绊住步子了。” 李臻绯捏着手里那?玉坠子,似笑非笑,又有些个怪气地讲。 梁和滟瞥他一眼:“你别我,你既然说和我是旧情,那?该晓得我不吃这一套。” 她年轻的时候,子爆,被?人一就恼,因此?吃了许多亏,如今被?世事磨砺多年,早没那?么多棱角。 若这批药材是单独赏给她的,她自然随意处置,但里面少说有裴行阙的一份,若真亏得血本无归,那?就不太合适了。 “好啦,姐姐若要问,就去问吧,你我的情,我难道?还等不起你吗?” 李臻绯脸上的笑收起,人正经了些,微微前倾身子,看着梁和滟,语气认真,又似乎话里有话。 梁和滟没察觉他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只道?:“那?好,等你有空,便?去定北侯府看一看货,我也问问定北侯,看看他的意思。” “不用等等,我现在就有空。” 李臻绯往后一仰身子,轻轻一笑:“姐姐方便?我现在去吗?这事情,要不要也跟你夫君商量商量?”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梁和滟听出他是在讽刺自己上面的话,但是懒得跟他生气争执,点头应允:“既如此?,那?我们现在去看看。” 李臻绯摇头:“才不呢——我回来没两天,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连衣服都是旧样式了,穿着怪不好看的。等我那?件新?衣裳做出来,我再?去姐姐府里拜访。” 梁和滟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只觉得他出去一趟,多了好多怪言怪语,皱眉点了点头,起身要走,李臻绯忽然抛出手里玉坠:“给姐姐的。” 有东西面甩过来,梁和滟下?意识接住,原本以为要坠地,握住了才发现,另一端还被?李臻绯抓在手里,见?她拿稳了,他才松手,出个松泛的笑来。 “这是什么?” 梁和滟皱眉不解,李臻绯轻轻一笑:“在番邦看见?的,说是能保平安,就买来给姐姐了——不是给你的成?亲礼,是送你的,不为旁的什么缘由。” 他今天一言一行都怪怪的,这玉坠也是,梁和滟不收,要放下?,却被?他推出去:“几?文钱的小玩意儿,不值得这么推让,姐姐拿着吧——你若觉得没由头,那?就…算是给你成?亲的礼好了。” 梁和滟没奈何?,被?他硬着把那?玉坠握住。 没磨平的棱角硌在掌心,有些钝钝的疼。 芳郊和绿芽都好奇,上了马车后,接过来拿着细看。的确是番邦的东西,是没见?过的材料质地,泛着莹莹的光,只是雕琢得实在不是很细致,样子也奇怪。上面雕着的花纹,都是寻常没见?过的,但看得出是好意头,绿芽拿起来,对着光打量了打量,幽绿幽绿的,还算通透。 “这个李小郎君,如今是越来越怪里怪气的了。” 梁和滟点点头,算是附和这话,但也没多想?多管。 她心里,正事更重要,此?刻正算着李臻绯说得海运这条路子——的确划算,而?且二?八分,比之寻常的三七乃至四?六,他是让了许多利给自己的。 但其?中风险也不小,尤其?还是药材,若是路途里霉坏或是船只出事,那?就是血本无归了。 回到府里,梁和滟捏着算盘,把这些一一分析给了裴行阙听。 后者静静听着,偶尔发问,适时点头:“我不太懂做生意的这些事情,但是听着盈利的面要比亏钱的面大一些,县主没有立即答应,不像县主的格。” “虽然是如此?,但到底有亏钱的风险,没有直接把药材卖了换钱来得妥当。到底是赏给侯爷和我的东西,不是给我一个人的,我不好擅专,所以问问。” 裴行阙点点头:“县主想?做什么,做就是了,我不是冒不起险的人。” 他话说着,抬眼看了看梁和滟捏在指尖的那?个玉坠子:“县主拿了什么,新?买的饰品吗?” “瞧着倒是很别致。” “倒卖药物那?小郎君送的,说是番邦淘来的,给我的成?婚礼——他这一遭回来,说话做事,都有些怪,不晓得是怎么了,大约人长大,有主意了。” 梁和滟递到裴行阙手边,给他看。 裴行阙捏着那?玉坠,摩挲一下?上面的花纹,乌沉的眸光闪动?,眼睫下?,没多评价,只笑了笑,问起另一件事情:“县主适才说,他过几??,要来府上看那?些药材吗?” “是。” 梁和滟点头,语气随意:“他要来看看那?药的成?,原本说今天来的,他讲新?衣服没做好云云,说等过两天,休整好了再?来。” 裴行阙脸上不动?声,捏着那?玉坠的指节却微微发白,似笑非笑的:“是么?” “说来饰品,有个东西还给县主。” 他从枕侧拿出个绢帕包的东西来,递给梁和滟:“是那??摔松散了的珠钗,我翻着书,学着修了修,不太好看。” 梁和滟看见?那?珠钗,就又想?起那??的事情,想?起他手心的血痕,蹭在她身上、前的血迹,以及他把那?血迹吻去时候的温度——他该是温热的,然而?那?一?她烧灼太过,肌肤滚烫,于是只觉微凉,被?吻一下?,就得轻颤。 这珠钗那?时候摔在地上,上面的珠松散,稍一动?就滑动?,像他正抚的那?颗。 梁和滟眼垂下?,思绪纷杂,一时间?把那?玉坠抛之脑后,脑子全是被?裴行阙修好的这支钗。 “多谢侯爷——侯爷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梁和滟看见?这簪子才想?起他掌心还受了伤,客套开口询问,裴行阙则摊开手,给她看,结的血痂已经落,只是或多或少留了一些浅淡的疤痕,在他本就错繁杂的掌纹上。 像他这本就潦草的命途上,横数笔变数。 季雨纷纷。 很快便?是清明,有人踏青,有人上坟,有声笑语,也有哭声断魂。 梁和滟陪阿娘给父亲烧了纸——皇陵路远,没办法亲自去拜祭,因此?只好在家里,遥对着父亲画像,静默烧一盆纸钱。 阿娘的神比往年平静许多,人死如灯灭,留下?的人再?悲伤,这情绪也会被?冲淡,哪怕从前得多难舍难分、乃至冒天下?之大不韪——人总要活下?去,不能总沉浸过去里,人来人往,都是寻常事。 火光映在方清槐脸上,她摇头叹气:“有时候想?想?,倘若当年,你爹爹没有去争那?个位置,今?也许他还在,我们一家人,该是去踏青游乐的。” 她握梁和滟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摸到她指节上的茧子:“滟滟,你过的,也不该是今天这样的?子。 也不会被?嫁给楚国质子,整?里担惊受怕、如履薄冰。 然而?往事已矣,许多事情,多说也是无用。 梁和滟垂着眼,语气低沉,静静讲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当年,也不是父亲自己非要去争那?个位子的。陛下?不争气,先帝一手抬举父亲,要他与皇帝分庭抗礼,父亲就算没有争的心思,也被?鼓动?起来了,更何?况,先帝那?样的恩眷之下?,父亲就是不争,也由不得他自己的。” 她记事早,许多事情当时看不明白,只晓得生母身份卑微、艰难度?的父亲的生活也忽然开始花团锦簇起来,连一贯俭省的阿娘,鬓边都多了许多支光华灿灿的簪钗。奉承她的人也多起来,每?捧甜丝丝的糕点给她——太甜了,吃到最后,嘴里发苦,她还没换完的牙也都蛀坏,在嘴里,痛得酸软。 于她而?言,关于这段往事,最直观的回忆,似乎就是无休止的牙痛,与被?糕点甜腻到吃不下?的滋味。 和父亲夤夜晚归时候,身的酒气。 等到后来,如今的皇帝稳坐中,先帝对父亲屡遭弹,父亲靠在母亲身边,苦闷地询问:“为什么呢?我做得并不差,怎么父皇忽然就不喜我了呢?”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