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暑假,知夏寄信来,问她暑假会不会来江县这边,她想了想,似乎还有很多事情没做,钢琴考级、散打班、还要提前回校复习,于是回信说:“我可能没空,等高三毕业了,我们一起出去玩。” 知夏说了好几遍想她了,她说我也想你,可最后也没能说出“我放假就去找你”这样的话。 当一个人活的幸福的时候,是无法对其他人的悲惨遭遇真正同身受的,哪怕那个人是自己亲妹妹。 以至于现在很多时候回想起来的时候,和都会想起知夏信上的那句话:“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特别想念你,如果我有钱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去看你了。” 那时候即便她不回,但哪怕说:“我帮你买票,你来吧!”一切会不会就不同了? 她不知道,但是一想到这种可能,心口就绞着疼。 如今挨了一顿打,终于清醒了。 她知道,她接受不了的不是知夏的死,是原本知夏可以幸福的,而她没有努力。 这会儿看着程景明身上颇深的伤口,顿时觉得自己很可笑。 那些人说的对,如今人都死了,她发这些疯有什么用? 还连累了别人。 和跟着朱朱和程景明往办公室去,其他人被教导主任堵在走廊里挨训。 朱朱把药箱拿出来,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程景明,然后去了校长办公室。 和开了药箱,从里面取出来棉签和药水,比划了好几下也下不去手,最终放下了,看着他,“要不还是去一趟医务室吧!” “不用,”他笑了笑,“小伤,没那么娇气。”说完从她手里接过纱布,胡把血擦干净了,打算自己处理。 和没给他棉签,拍了他手一下,让他老实点,低着头蘸了药水给他涂,然后洒了些药粉,把手臂的伤口包了纱布,末端撕开绑了个蝴蝶结。 “手法还娴。” “是啊!”和点点头,“唯孰能尔!” 小时候经常受伤,爸爸都会让她自己处理,说人生路短,谁也不能仗着谁一辈子,早一点儿独立,早一点儿在这个世界上能有立足之地。 没想到,一语成谶! “其实你今天不用来的,”和看着他,自嘲地笑了笑,“看不出来吗?我只是在发疯。” 程景明点了点头,“那你看不出来吗?” “嗯?” 他眼睛里洇出笑意,“我在陪你发疯。” 他帮她把药箱收好进屉里,扯着她往外走,“好歹是新认的媳妇儿,这不得好好表现一下。” 走廊上都是人,和被他牵着手,有一点的不自在,却没挣开,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问他,“你和知夏应该很悉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谁,对不对?你替我出头,也是因为知夏吧?”不然,别的理由她也想不出来。 程景明扭头看着她,笑了笑,“一半是,一半不是。” 回到了教室,挨训的都已经回来,吵吵闹闹为了临行前的赌局在闹腾。 “我就说我们明哥会挂彩吧!” “那小白脸也挂了彩,卧槽啊,嫂子厉害,一拳下去,鼻血横啊!这手法,绝了。” “嫂子挂彩了没?” “挂了吧!脸上好像有一点儿。” “……” 最后讨论到底是谁赢了,叽叽喳喳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一群糊涂蛋打算合伙买冰镇西瓜大家分着吃。 一起乐呵! 程景明进门的时候,一个个扭过头来嘲笑他,“哥,这蝴蝶结绑的有点儿啊!” “足一下你们嫂子的少女心。”他一边回答,一边把和进座位,然后从前排胖子那里拿了个镜子过来看脖子上的伤口。 深的,血把白半袖都脏了一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叉着叫了声,“谁有多余的短袖,借我穿一会儿。” 一个男生扔过来一件黑的,他拿在手上,问胖子要了肥皂,把衣服搭在肩膀上起了身。 胖子在身后问,“哥你洗衣服去啊!” 他“嗯”了一声。 胖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会洗吗?” 他伸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哪那么多话。” 和也站起了身,叫了声,“程景明!” 他回头。 她说:“我帮你洗吧!”谢谢你今天帮我。 不过后半句她没说出口,他也没问原因,最后只笑了笑,“不用,我自己可以。” 她追出去,跟着他,“怎么,怕我洗不干净?好歹我是个女生。” 他侧着头,好笑地把手臂上的蝴蝶结伸给她看,“我知道你是个女生。” 昭中学是半封闭式寄宿学校,学生公寓在教学区外,白天学生们是不能进公寓的,出入需要批条,所以衣服只能在教学楼洗,洗了以后也只能随便找个地方晾着。 他最后也没让她帮他洗,去卫生间换了衣服,拿出来自己洗。 和就坐在卫生间门口男女生公用的水池台上,看着他洗衣服,然后和他随便聊着。 “你相信知夏是台姐儿吗?”和歪着头问他。 台姐儿是江县这边儿的说法,就是坐台女。 程景明洗着衣服,“你信吗?” 和低下头,又抬起来,坚定地摇摇头,“不信!” “那就别管别人信不信,如果你觉得难过,就想方设法说服别人。”他笑了笑,“不过我也不信。” “那件旗袍,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和想起来,那件旗袍的收件地址,写的是皇庭俱乐部332包厢。 程景明的手顿了一下,回说:“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和挑了挑眉。 第10章 错话 他衣服洗到一半,和才看见,他虎口处还有伤口,被水和洗衣泡得久了,泛着白。 “不疼吗?”和从洗手台上跳下来,“算了,我帮你洗吧!” 的确是疼的,被洗衣水泡了半天,拇指几乎都要不会动了,他摇头笑了笑,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冲干净,“那就谢谢了。” 最后还是和帮他洗了衣服,拧干,借了同学一个衣撑,挂在了她座位旁边的窗户上方。 有风吹过来的时候,衣服会轻轻晃着,净白的t恤,没有任何图案。和有时候会扭头看着,恍恍惚惚地发着呆。 会想起很多事情。 比如十一年前的七月份,那时候她暑假,马上就要升小学一年级了,妹妹比她小十个月,还在上幼儿园,那天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冗长,无聊。 然后警局通知祖母去领尸体,她和妹妹还小,别人都不敢告诉她们,她开心地看着家里来了很多的人,那些人却只哀伤地看着她和妹妹。 一个阿姨抱着她哭了,一个叔叔偷偷在抹眼泪,家里一老两小,看起来应该是很可怜的。 可当时和是没有什么觉的,只有长大后每次回忆的时候,那种浓重的哀伤才会隔着时间的烟尘滚滚而来。 原来死亡是那种觉,失去的那一刻并没有痛的撕心裂肺,而在不经意的某一个时刻突然发现,有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生命里了,然后猛然惊痛。 也会想起妹妹,想起分别那天,那时候祖母生病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她备受打击,身体状态和神状态都不是很好,她主动请局里帮忙联系合适的人领养自己的两个孙女。经过慎重考虑,有意愿帮忙又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按照领养的相关规定,他们夫妇的条件却只能领养一个。 然后陆家夫妇适时的出现了,那天他们夫带着营养品和给两个小姑娘的礼物登了门。 和犹记得他们说的话,“家里条件不好,但是大哥家里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就算我们省吃俭用,也得把孩子拉扯大。” 和拿着陆家夫给的小兔子玩偶,一直在哭,不懂分别,但已有不好的预。 后来和养父母也来了,帮和收拾了东西,临走的时候知夏拉着和坐在门墩上,偷偷看了一眼里屋寒暄的大人们,替她擦掉眼泪:“姐你别哭,不然祖母也会哭的。” 她一步三回头的走,知夏乖巧地站在祖母身边跟她挥手,“姐,伯母说,过年的时候你就可以回来啦!” 那个场景一次又一次在脑海里闪,那是第一次离别,与往后每一次的分别都没什么不同,和却记它最清楚。 和也清晰地记得那个寒假,那时候陆家夫待知夏还算好,和去家里拜访,接了妹妹去祖母家,后巷在北城,和平街在南城,相距两个小时的车程,晚上的时候下了雨,陆家夫过来接知夏。 陆父背着知夏去主路上打车,路灯昏黄,几乎看不清人影,和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只能看见远处模糊的轮廓,还有远处传来的陆母的声音,“你慢点儿,孩子胳膊都淋了。” 模糊地觉得那也是个幸福的场景。 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点儿温情,所以知夏后来才会对陆家夫妇那样不埋怨。 …… 和回过神来,发现朱朱在上面讲英语课,大概闹着不教八班的革命历程失败了。 和翻出书来凝神听着,胖子扭过头来的时候还调笑了一句,“哟,嫂子学习认真啊!” 程景明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然后安静了。 之后的几天过的都很安逸,上课听讲,下课写卷子,八班的人都不怎么理会和,因为看起来实在是不好惹。 陈淮似乎受伤严重,请假回了家。 闫警官没有再往学校来过,杜衡老师神病又严重了,学校风言风语传的厉害。 程景明还是老样子,没事的时候就睡觉,好像永远都在困一样。 和每天会去收发室问问有没有自己的快件,终于在周五的时候收到了。 半尺见方的箱子,母亲把这些年的信件都寄送了过来。 带回教室的时候,她跟程景明说:“知夏的信,你要看看吗?” “最后一封……是什么时候?”他问。 和拆开箱子,从最上面拿出来一个粉的信封,从里面掏出信纸递给他,“6月27写的,我七月份才收到,因为忙着期末考,所以考试完才见到信,匆匆一读,觉得都是些琐碎的事就没太在意,隔了好久才回信,如果早知道是最后一封,我……”和说不下去了,别过头,转了转眼珠,把眼泪转回去,“你要看看吗?没事,没有什么秘密。”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