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听她竟质疑自己的演技,顿觉受到了侮辱:“我是个男人,我怎么能娘们唧唧地梨花带雨?我这是内敛隐忍的表演,越掉不下来,越显得抑沉痛,我要是跟你似得哭成那样,老师该觉得我鬼上身,魔怔了。” 楚璇瞧着他寸步不让的劲儿,眼珠子转了转,倏然捂住腹部:“哎呦,肚子疼。” 萧逸登时慌了神,忙扶住她:“怎……怎么了?御医!快去叫御医!” 高显仁刚要去,被楚璇唤了回来。 她靠在萧逸的臂弯间,慵懒且柔弱地瞥了他一眼,抚着肚子,哀叹道:“我现在怀着这么个小家伙,是生不得气的。我们血脉相连,我若是生了气,他也得跟着生,在娘胎里就跟着生气,那等生出来没准儿也是个皱巴巴的模样,那得多可怜……” 原本紧张兮兮的萧逸听着她敲敲打打的话,渐品咂出些滋味来,一手小心护着她的腹,一手搀着她的胳膊,道:“哦,意思就是我以后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呗。不然你就得给我生个皱巴巴的孩子出来?” 他的手掌心温热,隔着一道纤薄寝衣落在楚璇的间,她觉得很是舒坦,干脆无比安逸地全靠进他怀里,打了个哈欠:“你知道就好。” 萧逸见她脸依旧苍白,半阖了眼皮,透出些许疲乏,也不跟她争了,忙将她横抱起来。 这一抱,依旧是从前那轻盈若掌上飞燕的重量,可自己知道,抱的是两个人,是他的余生,是他的山河天下。便觉内心温暖盈实,像是把经年来所有留在心间的伤痕疮孔都填了。 萧逸有种做梦一般的飘忽,抑不住心里的动,道:“竟真的被我们鼓捣出一个孩子来,璇儿,你太厉害了。” 楚璇还是一副困倦模样,闭着眼抬起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喃喃道:“不,是陛下厉害才是……” 向来脸皮厚比城郭的萧逸难得出些赧意,俊脸微红,像捧珍宝似得把怀中软玉紧紧抱着,一路回了内殿,再把她放回上。 楚璇大约是真的累了,不一会儿就听见她息均匀,杳然入梦。 萧逸趴在前痴痴地盯着她看了许久,轻声道:“其实……我刚才说的都是真话……” 连抒了好半天的情,才想起什么,起身环顾四周,发觉萧雁迟早走了。 刚才他揣着心事,没有仔细揣摩萧雁迟的话,而今安静下来,细细一回想,他刚才说:等璇儿当上皇后,臣就想请辞,这云麾将军臣不干了。 他不干了? 萧逸沉眉思索,把梁王的几个儿孙拉出来挨个琢磨了一番,觉得如今之情形,除了萧雁迟,没有更适合的人选。 但……他心里一动,不知怎么的,突想起了那个隐在梁王身后,云里雾里总不见真身的幕后黑手。 一直以来萧逸之所以找不出他,就是因为他总是躲在暗处,凡事不出头不面,如魅如影,却总不落在实处,凡是探向他的手,皆摸了空。甚至若非十二年前那枚迦陵镜的出现把他勾了出来,或许萧逸连他的存在都不会知道。 他凝神想了想,这个人之所以不出现,或许是因为他和梁王之间的争斗太烈,过招太频繁,几乎将所有的隙都填了。这神秘人若要做什么,通过梁王即可,本无需自己动手。 那如果没有梁王呢?或者说……当出现重大变故,急需拿主意的时候,而梁王恰巧不在长安……就像十二年前,那枚迦陵镜出现时梁王没在邵,他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自暗影里走出来,亲自杀人夺镜。 十二年后的今天,他为什么就不能通过巧妙设计而使与当年类似的困境重现,他做出抉择呢? 萧逸将手探进被衾里,寻摸着握住楚璇的手,那滑凉若丝缎的触在他掌心蔓延开,如透脑的灵药,一瞬让他的思绪变得无比清晰捷。 …… 侯恒苑在清朝臣间的奔走十分得力,原本他们对楚璇和梁王之间的那层关系十分忌惮,在侯恒苑的游说下,渐渐息了反对之声,或是保持缄默,或是拥护,总之朝堂上关于立楚璇为后的阻力少了许多。 萧逸秘密知会了礼部,将立后大典拟定于下个月初十,让他们提前准备宗祭庙飨和授金册金印的章节,并知会尚衣局,不歇昼夜地为楚璇赶制凤冠袆衣。 甚至连名目萧逸都想好了,到时就对外宣称:战事方歇,与民休养,皇家一切礼典皆从简从俭,不宜穷奢。 其实不过是借着节俭的名头将子往前推,不然,按照陈规旧俗,自立后圣旨下到大典,至少得三个月的时间来准备。 三个月……那时楚璇的肚子都该显怀了。 办好了这些事,萧逸选了个光明媚的午后,带着楚璇进了祈康殿,向他的母后请安。 自上次太后派人在坊间散播楚璇和江淮的言蜚语,打萧逸本已着手的立后计划,母子两人很是冷战了一阵。 起先太后的身边还有素瓷陪着,觉不出什么。可后来素瓷在长安生子,坐完月子后被范允接回了淮西,太后膝下空空,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才觉出子清冷,当真孤寂枯燥。 因此当萧逸和楚璇态度谦卑且恭顺地上门时,她的脸虽然难看,但却没多为难他们。 这立后之请一提出来,太后自然是不情愿的,想起当年亲姐姐的无辜枉死在梁王手上,想起楚璇和梁王的那层关系,只觉一口气堵在前,滞郁难纾。 但好在,侯恒苑不放心萧逸,担心他无法说服太后,早来祈康殿请过安,把楚璇向他保证过的,会与梁王断绝来往告诉了太后,又拿皇嗣说事,一番陈情,太后才勉强答应了。 答应是答应,但瞧着楚璇还是不顺眼,没说几句,便赶他们走了。 这一关算是过了。 眼瞧万事俱备,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梁王府的帖子隔个三五天就会被送进长秋殿。 楚璇心里早有了计量,凡事都得有个取舍,且在紧要关头优柔不得。 连雁迟都知道,这孩子只能以嫡子的身份降生,而绝不能以庶子的身份托生。她不为自己,为了孩子,也得狠下心阔步往前走。 但凡事又都有个须来历,她在梁王府长到十四岁,不管当初入府的缘由如何残酷,到底在王府里受教养多年,总得有个明明白白的了断。且就算她不去了断,凭她外公的手腕和为人,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楚璇耐着子,等收了足够多的王府帖子,坊间与朝野上下皆知,她辞了无数次的梁王府召请,才迫于无奈,低调离,回王府省亲。 白龙驹昂首嘶鸣,马蹄铮铮踏地,稳当地停在了王府的正门外。 楚璇由画月和霜月搀扶着下车。 门前须弥座上的汉白玉石雕狮子依旧气势恢宏,傲姿视天。从前楚璇觉得它很高大雄壮,甚至是狰狞可怖的,可今天站在府门外再看,却觉得它似乎矮了些,旧了些,再无往风姿。 大约岁月无情,风蚀雨浸之下,不光催人老。 她穿过花苑水渠,进了梁王的书房,这一回倒是只有梁王自己在,不见萧腾。 “璇儿,你可真是难请,我下了那么多次帖子,终于把你给请来了。”梁王以软绸布擦拭着手里的短刃,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地说。 楚璇不等他让坐,自己径直择了把椅子坐,和婉一笑,宛如从前回王府时那般乖巧柔顺,慢道:“若不这样,怎能让群臣知道,我并非自愿回梁王府,而是受您胁迫?” 梁王拭刃的动作一滞,转而抬头看向她,目光中隐隐透出惊讶与陌生,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般。 缄然片刻,梁王蓦然笑了笑,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她的肚子上:“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说话都硬气了。” 他微顿,眼底划过一道冷光,面上笑容依旧慈和:“只是孩子这样小,这样脆弱,还真是让人担心,能不能活到他降生的那一天。” 楚璇丝毫未见慌,只稳稳坐着,道:“若他无法降生,那也是他的命数。可帝王之家向来重视子嗣绵延,我不生,自然有旁人生,少了他也碍不着大局。” 她抬起头,柔婉秀昳的颊边滑下一绺头发,显得愈加楚楚:“就像这中之位,我不坐,自有别的女人来坐。换成别的女人来坐,这女人身后有家族,有父兄,会在朝中竖另一张外戚之帜,那对外公来说总不是好事。倒不如我来占着这位子,旁人挤不上来,朝堂中也不会骤然冒出什么新贵来分权。” 话音刚落,屋里传出轻微的脚步声,楚璇一愣,忙循着声音看过去,见那鸿雁在天的淡青薄绢屏风上印出绰绰人影,静立在书房西侧。 她看向梁王,却见梁王神如常,半点要把那人叫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楚璇的心突得跳了一下,不知为何,方才那股慌张来得毫无征兆,只好像乍现的灵光,带着未经细究的直觉,悄然漫上心间。 那个幕后黑手。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我的专栏新文:《失忆后嫁给了狗皇帝》 燕绵绵被歹人所害,一觉醒来失去了成婚后六年的记忆。 她发现自己凤袍加身,尊居昭殿,竟成了大周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且……嫁的还是那个从小便与她是冤家对头,势不两立的狗皇帝萧乾。 燕绵绵:…… 六年前:记忆中的狗皇帝鸷冷厉,手段狠绝,把她燕氏一族和与燕氏好的代王打得几乎没有容身之地。 燕绵绵见了这狗皇帝从来都是绕路走。 六年后:女们都说帝后情深意笃,恩非常,皇帝陛下对皇后有求必应,向来是椒房专宠。 燕绵绵:…… ———— 深夜,烛光幽昧,芙蓉帐暖,芸香雾杳杳若轻纱,辗转落于殿中每个角落。 榻上,燕绵绵紧拢寝衣薄襟,像看登徒子一般,警惕且愤怒地瞪着萧乾。 萧乾深一口气,实在忍无可忍,将手中茶汤扬翻,气道:“你够了!我们是两情相悦,你是自愿嫁进里的,不是朕把你抢回来的!” ———— 里人都道皇后娘娘变了,从前每到晚上她就黏着陛下,枕在他身上不起来。 如今每到夜里,她在陛下身边摆了一圈油灯,美其名曰是怕陛下夜间看折子不够亮伤了眼睛。 皇帝陛下看上去龙颜不悦,可每到晚上,还是喜滋滋地、半刻不耽搁地奔进了昭殿。 直到有一天皇后不给陛下摆油灯了,陛下还兀自遗憾:“绵绵,朕觉得这油灯甚是有趣,你怎么就不摆了呢……晚上在灯火之间搂着你,却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皇后扶着,一脸怨念地被陛下身手捷地捞进怀里,心道这油灯摆与不摆,对他又有什么两样…… ------------ 绵绵和家人从前被这皇帝打时,只当君王无情。可她从来不知道,在针锋相对的那些年,被她叫了千万遍的狗皇帝早已悄悄将她搁进了心里。 ------------ 需知:双处,无妃无初恋无红颜无蓝颜。 点击右上角作者专栏,进去第二本就是哦,么么哒~~ 第50章 这个念头一旦在脑子里成形,楚璇就再也不能像方才那般淡然镇定。 她一面与梁王周旋着,一面分出视线瞟向屏风,屏风本是以浓淡宜的水墨绘制而成,那抹人影落在上面,化作了鸿雁振翅背后碧水湛天间的淡淡翳,无任何突兀之。 天间的一抹影,不显山不漏水,却无时无刻不在笼罩着人间,伺机聚敛成风云,狂啸怒扫这平静山河。 楚璇不由得倒了口冷气。 她再抬头看向梁王,梁王好似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神情一敛,歪头看向屏风,劲朗的眉宇间浮掠起些许忧意。 这样的表情,楚璇几乎从来没有在外公的脸上见到过。 他是敛权自用的藩王,是不择手段的枭雄,从来只会为利益得失、僚臣是否忠心而或喜或怒,他血冷心硬,情义寡淡,像这种牵动了太多情绪的忧悒似乎本就不该出现在他的脸上。 楚璇垂下眼睫,猜测:难道说这幕后黑手和梁王之间不只是单纯的相互利用的关系…… “璇儿,你倒是脑筋很清醒。” 梁王的话把楚璇从幽思里唤了出来,她抬起头,见梁王皮笑不笑地勾了勾角:“当年懵懂无知的小丫头,如今也会为自己的前程而算计了,你是打定了主意要为了自己与梁王府划清界限,甚至连你的父母都不要了?” 楚璇心一紧,缩在袖纱里的手不由得颤了颤。 她在来时就已经想到外公会把她的父母搬出来了。 她最担心的不是与父母离心,而是会因为她的叛离而让外公怀疑她的父亲。 活在权术中央的人,所做的每一次抉择都是利益相关,就算她自小便与父亲分离,可他们终究是父女,女儿义无反顾地奔向对立面,就算她的父亲一直以来看上去都是敦实可靠的,受女儿的连累,其忠心难免还是会被重新考量的。 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