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话需要非常仔细地听才能听清楚,百里不同俗,小县城的普通话普及到了学校,而成人普遍还带着浓浓的乡土口音,陈舒珊别头掩鼻,一个劲的往后躲:“麻烦您离我远点可以吗?” 吴正芳:“娘,鞋拖找不到。” 杨冬花穿着花边子,低头把腌菜收了起来。 刘雪松从包里翻出来一瓶香水,把陈舒珊拉了过来:“来点儿吗?” “破学校什么人都招,谁知道他们身上带来多少病菌?”香水到手腕,陈舒珊嗅了两口。 刘雪蓉同情极了,一样小声:“你好倒霉啊……她身上会不会有虱子?我听说这种人……你懂的吧?” 陈舒珊顺口,脸难看:“你别说了……” 陈舒珊和刘雪蓉打量眼前的一家人,皮肤皱巴巴的、黑黝黝的,耷拉着嘴角,蓬头垢面嘴干裂,眉杂从没修理过,眼睛也不能灵活地转动,愚笨又鲁的乡下人。脚下穿着黑布鞋,有一股很重的体味,衣服是捡来的吗?一身穷酸,街上的乞丐也比他们穿得好。 寝室虽然宽敞,但也不是大场,两人低声音说话,虽然听不清楚,但又香水又头接耳,足以证明她们在说什么。吴正芳蹲在地上,把一双塑料拖鞋摆在下,吴林往外拿东西,清清嗓子,遥遥对着垃圾桶吐出一口黄痰,环顾周围雪白的墙壁,干净整齐的铺:“比咱家条件好,你在这里爹也放心了。” 陈舒珊忍无可忍,唰然起身走到门外,刘雪蓉紧随在后,陈舒珊厌恶而震惊:“这屋没法待了……你看到了吗?我……三年啊,我怎么跟这种人同寝?” 轻蔑和嫌恶是很难藏得住的情绪,就算心思不,也可以很快察觉到别人的态度,更何况是吴正芳。寝室两级分明,以陈舒珊为首的三个人家境优渥,更能合得来,还有一个不上不下,吴正芳和另一个女孩条件差不多,女孩家离华城不远,是寝室里来得最早的,分别靠在门口的下铺。同是所谓的社会底层人。 大概是最开始就没开个好头,奠定了接下来针尖对麦芒的相处模式。陈舒珊跟她约法三章,定了几条规矩,她从来不被允许可以坐在下铺,人不能碰、衣服不能碰、东西不能放、鞋不能摆在下、洗漱用具不能和她们放一起,同一屋檐下,泾渭分明地划出一条线来。 连东西也这样严格,更别说身体接触,但寝室有六个人,空间也不大,哪儿有可能瓢不碰锅的。于是几位大小姐躲瘟疫似的躲着她,当离得近了、可能碰到的时候,对方会猛地缩手闪身,飞快退后,夸张地拍拍口,一脸的劫后余生。好像她全身都是剧毒,沾了就死。吴正芳抿着嘴,心里难受极了,还不如骂她一顿、打她一顿,当吴正芳终于忍不住提出意见的时候,对方无辜又委屈:“你太过分了吧,和衣服是死的,不会躲着你,这点是麻烦你了。但我们能力范围之内的都做了呀,我们没让你躲着我们吧?我们躲我们的,你还想让我们怎么样?” 好像是她她们似的。 吴正芳不再多说,除了别无办法的睡觉时间会回到寝室,平时都在外面,扔不可避免的产生摩擦。一天傍晚,回到寝室就被刘雪蓉劈头盖脸地责问:“你把你那些东西扔了行不行?” 吴正芳怔道:“扔什么?”然后很快反应过来。 陈舒珊微笑道:“听不懂你说什么,你的舌头可以捋直了说话吗?” 吴正芳脸颊滚烫,她的普通话不标准,一字一字道:“腌菜,我包着,现在没有味道。” 程宁岚抱着枕头:“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的,而且想着也不舒服,我们三个都闻不了太刺的味道。这里不是你家,是寝室,稍微配合一下可以吗?” 吴正芳道:“我拿去外面吃。” 结果没两天,腌菜还是不翼而飞,吴正芳心知肚明是谁做的,小黑少女一肚子气,为什么横竖看她不顺眼呢?她做错了什么。她也不是面团子,直接在寝室杠上陈舒珊三人,还以为对方不会承认,谁知竟然大大方方认了:“就是我们做的,怎么样?” 刘雪蓉道:“我还专门买了一副手套,钱还没找你要呢。” 吴正芳涨红脸道:“别太欺负人了!” 陈舒珊皱起眉:“你是泼妇吗?大吼大叫的。” 吴正芳冷冷地看她。 陈舒珊漫不经心道:“人贵在自知,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谁愿意碰你的东西?” 吴正芳:“我求你碰了?” 程宁岚托着下巴道:“我很奇怪,你怎么一点自觉也没有,能进这所学校是你的荣幸,老实低调不行吗,偏要这么招摇。” 陈舒珊道:“她那种家庭……算了,别一般见识了。” 吴正芳口剧烈起伏,骂道:“我凭自己本事考进来的,荣幸你妈啊!家里有几个钱怎么了,放个都是香的了?你们哪里跟我不一样,有什么脸看不起人?你们是有三只眼睛,还是耳朵长鼻子上了?天底下就你们高贵?” 程宁岚敛了笑容:“我们也没说别的,你何必自取其辱。” 吴正芳两眼火。 陈舒珊抬起头道:“果然,乡巴佬就是乡巴佬,骨子里的劣是会遗传的。” 吴正芳上前一步,盯着她的眼睛:“你说谁?” “说你,”陈舒珊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哪句说你说错了,我们好好跟你说话,你看看你自己,张嘴成脏,有最基本的言辞修养吗?想想开学的时候,你爸妈什么样子你心里没数?到处吐痰,说话鲁……” 刘雪蓉嗤笑道:“还拿那么大味道的腌蒜往人鼻子跟前凑,你们喜吃,所有人都喜?” “俺、俺娘是好心……”吴正芳眼圈红了,好像看到杨冬花风吹晒、经风霜的脸上浓浓的自卑,强硬的笑容底下带着讨好和怯意。对方却连敷衍也不太愿意。 陈舒珊淡淡道:“谢谢,我不需要。” 程宁岚道:“你说你和我们哪里不一样,问这句话……你过脑子了吗?我们什么成长环境,你呢?在我们从小出入高档场所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地里做农活?我们学习琴棋歌舞、培养情的时候,你可能也就认识个小麦玉米吧。” 陈舒珊坐回上翘起腿,上下打量她,吴正芳像个罚站的学生,低头看着自己糙的皮肤,直冲上天的张飞牌短发,洗的失却颜的衣服,只有脚下的黑布鞋是新的,像一个灰姑娘。 “所以你哪里也比不上,外在和内在都比不上,你早就输在起跑线上了,”陈舒珊轻笑道:“不好意思,不管你承不承认、接不接受,人就是分三六九等的,这就是现实。” 吴正芳呆若木、愣在原地,像是被人重重打了几个耳光。 原来令人难受的不止是言辱骂的刀子嘴,还有这种绵里藏针的,扎得人想哭,扎得人浑身难受。她握紧拳头,直想不管不顾骂一架、打一架,可那不就更落实了她是没素质的泼妇吗?最重要的一点,她承担不起后果。她在这里,就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让且让、得退且退,没有任的资格。不管是停课、开除、或者给家里打电话做工作,请家长,她都不敢。 吴正芳神晦然,脑海里翻来滚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辈子这么长,风水轮转’、‘时间可以移山换海,王朝倾覆更跌,话别说得太绝对’、‘没有人永葆富贵,没有人永远贫穷’……这些话最终混着她口的那团窝囊气,硬生生地一起咽了下去。 不止是这口气,还有接下来的更多口气。 生活习惯不同,摩擦难免还会有。吴正芳早起晚睡,早起去场背书,晚上打手电筒做题,漏光会打扰到别人,她就等宿舍阿姨查完寝以后在走廊背书,也能省两块电池。陈舒珊依然不让她碰她的,吴正芳又在她上铺,幸好架靠着窗户,不然只能长翅膀飞上去了。她早晚都先爬窗再爬,但动作再小心,也会摇一摇,陈舒珊睡觉轻,一点动静就会醒来,张口便是抱怨,或许‘吱呜’一声响没能把全寝吵醒,陈舒珊的一通指责下来也差不多全军覆没了。被吵醒确实难受,更何况陈舒珊是牵一人而动全寝,于是她夏天不衣服睡,也省了穿衣服,冬天只扒一件外套,穿上就能走。 然而这颗地雷是否爆炸,也是分人、分情况的,刘雪蓉睡觉打呼磨牙,她依然睡得安稳。奇怪,她对朋友很好,唯独对她很不怎么样。 生活费不多,常自然是省吃俭用,用最便宜的笔,没墨水了甩一甩再从尾巴吹一吹,笔记本恨不能一行写两行字,字体小的看瞎人眼,难免被人嘲笑两句穷酸。改善生活吃的就是泡面,这碗泡面能吃两顿,第一顿吃面,第二顿馒头蘸汤。 陈舒珊几人吃着厨房小炒,早晚都有牛,家人常常来探望,总不忘记慨一番,人的出生和投胎有多重要,有的人快马加鞭,一辈子也赶不上。沟里的老鼠就该回到沟里待着。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