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步走上前,晏决明望着他微微一笑,让开道,随他走进侧间。 “少亭这位表妹,倒与崔施主有几分相似。” 辩空坐到椅上,数着佛珠,语气平静。 “母女母女,多少也有些前世的缘分。” 辩空与孟家是老相识,自然知道二人不过半路认的义女关系,也并未点破。 红泥小炉上,茶壶冒出白烟,滚水在壶中咕嘟作响。晏决明将茶壶提起,驾轻就寻到茶盏,悠悠然倒茶。 “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她如此。”茶水入盏,清香飘了屋。晏决明稳稳倒着茶,嘴角不自觉冒出些笑意。 辩空闭上眼,并未答话。 晏决明也不以为恼,只自顾自咂摸着方才窥见的景象。 程荀这几年在外闯出了不小的名堂,晏决明自然不会将其种种成绩都归结于她孟家女儿的身份。 以女子之身,行走在重利的商人之间,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他虽钦佩、疼惜她的心与付出,却未曾想过,她早在风雨中练就了一双坚韧的羽翼。 想起她专注冷静的侧脸,晏决明嘴角又忍不住勾起了。 一盏茶倒好,辩空听水声渐歇,轻轻清了下嗓子。 晏决明小心翼翼用茶盖撇去上头的沫子,没理会辩空的暗示,端着茶盏转身便出了侧间。 门外传来晏决明的声音: “阿荀,小心烫。” “观林师父,劳您再等等,这壶小,只能再煮一壶了。” 屋内,辩空睁开眼,轻轻嗅闻空气中余留的残香,有些哭笑不得。 哪里是壶小,分明是把他自己私藏的那一撮好茶拿去给自家人喝了。 果不其然,待晏决明走回侧间,他面不改地倒掉茶沫、起壶再烧水——这回,用的是禅房里惯常用的茶。 晏决明察觉到辩空微妙的神,直接开口堵住了他打机锋的嘴:“将来寺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还要靠外头那位‘施主’呢。” 辩空:“……” 小炉里重新架起炭火,晏决明守着小壶无言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大师,您到此处也已有四五年之久了吧。” 辩空仍闭着眼,道:“五年又三个月。” “五年了啊……要重建这偌大一个佛寺,确实不容易。”他叹道。 “只是少亭不解,五年之久,就算重建困难重重,可为何当初烧毁的残垣朽木还留在寺中呢?” 晏决明转身望向辩空,语气平常,好似只是随口询问。 “留在原地,看着未免太过凄凉破败了些。少亭担心,这可有亵渎怠慢佛祖之意?” 佛珠挂在手上,辩空动作一顿,睁开眼向他望去。 “有形胜无形、无形胜有形,又有何怠慢之意?”辩空神淡泊,古井无波一般,“少亭误会了。” 第118章 碎红糖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 程荀总算对金佛寺而今的开支用度有了较为详尽的了解。 观林师父为人尽责,对程荀所问知无不言。她翻阅着账册,心中思量不断。药材冬衣自不必说,而今最要紧的, 恐怕还是能供给数百人马至少一冬的粮草。 而最快、最稳妥的路径, 恐怕还得从平送来。程杜商号基在山西, 有杜三娘与妱儿从中斡旋, 此事也能顺利些。 ……等等。 她猛地反应过来,此事恐怕不便于将杜三娘与妱儿牵扯进来。若是无事那便罢了,可若是将来事败, 妱儿与杜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 难道要一同与她上刑场吗? 想到慈眉善目、相识以来从未对她怀抱偏见的杜家老夫妇, 想到乖巧伶俐、喜赖在她身边叫她“干娘”的杜庆儿,想到九死一生才逃出夫家魔窟的杜三娘,程荀忽然沉默了。 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年同她风里雨里一路走来、早就形同手足的妱儿。 室内安静下来, 观林自顾自收拾着散落的账册。程荀握着那尚且温热的茶盏, 思忖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观林师父,这几本可否借我再看看?”她语带歉意, 看向被她撂在一旁许久的观林。 观林紧皱的眉头松开少许,严肃的面孔上浮起几分和善。 “程施主,这些您都带回去也无事。不过我抱来的这些也只是近一年多的, 若您想看之前的, 恐怕还得去寺里的藏书阁。”说着, 他从袖中拿出一串铜钥匙,放到程荀面前。 程荀看着桌上那串老旧的钥匙, 有些惊讶。这钥匙不止开锁之用,还多少象征了监院之权,思及此,她连忙将钥匙推到他身前。 “观林师父,您误会了。晚辈只是想……” 观林却摆摆手,只道:“程施主,您愿施以援手解寺中之困已是大善,您收下,也方便后头行事。” 程荀斟酌片刻,试探问道:“晚辈若当真收下,未免太托大僭越了些,就怕您与住持笑话。” 观林闻弦知音:“此事我已与住持相商,住持并未回绝。此后我也会从旁协助,还请施主放心。” 程荀望着那钥匙,心神一动:“敢问观林师父,这藏书阁可是寺里西南面的那座高楼?” 观林点点头,她不由诧异:“那楼从外头看,好似还是被焚烧过的样子……”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