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上笑容渐渐消失,忽道:“四弟怎的了?可是有话要说?” 李玄度仿佛方回过神来,微微垂目,从座上缓缓起身,朝皇帝的方向,行拜礼。 “臣弟无话。惟 在心,无以言表。”他一字一字地道。 皇帝欣喜大笑,点头对姜氏道:“皇祖母你瞧,四弟是太过 喜了,如此便好。愿往后四弟与王妃互助 诚,白首永偕,则也不负朕今 系赤绳之意!” 皇帝再恭贺了几句,因政事繁重,拜别姜氏,摆驾回 。 姜氏神 凝重,望着面前自己的幼孙,迟疑了下,道:“麟儿,韩驸马之言当真?你真的倾心于菩家孙女?” 灯下,李玄度言笑晏晏,一如他往 在姜氏面前的模样。 “皇祖母何以如此发问?自然是真。她貌美贞惠,玉粹芳华,孙儿年初奉皇祖母之命出玉门去接怀卫,于驿舍和她初遇,便就倾心于她了。皇兄如此安排,孙儿正求之不得。孙儿也知皇祖母常为孙儿的终身担忧,往后皇祖母尽管放宽心,再也不必空牵挂了。” 第36章 宋长生传完圣旨被送走了。菩珠缓过神来, 看着笑容比方才显得愈要勉强的郭朗夫妇,心知肚明。 郭家固然不想看到她成为太子妃,但他们应该更不愿意看到她成为秦王妃。 秦王是何人, 一个身份 , 后随时可能会发生大变的特殊人物。 他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还未立王妃?因为京都没有哪一户堪配的人家敢拿前途和他绑在一起。 郭氏夫妇将自己接回家中, 显然本想借自己再谋利益,声望上的利益, 或者婚配上的利益, 不想最后, 竟得了如此一个结果。 难怪他们笑不出来。大约从今往后,太傅郭朗最大的心愿, 就是秦王平平安安多福多寿, 千万不要出 子, 否则他立刻就会遭到环伺的眼红政敌的群起围攻。即便一人咬上一口,恐怕也是吃不消的。 但比起郭家人, 菩珠受到的震惊和心中随之升出的混 , 才真正如同骇浪。 她一个人趴在枕上,眼眶不时滚落泪滴,心中 糟糟的。落泪, 是为阿姆那离奇的不辞而别,也为自己这从天而降的毫无防备的赐婚。 圣旨下,纵然一千一万个不甘,也是无济于事, 谁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了。 她必须要嫁给李玄度,做秦王妃。 为何会有如此一道荒唐圣旨? 圣旨之下, 往后她该何去何从? …… 李玄度出城,行在回往紫 观的道上。 远处山月朦胧, 云层深厚,一群夜鸦振翅,掠过了云间。 他策马于道,行至半途,忽地猛振缰辔,坐骑狂奔,迅速将叶霄等人抛在身后,绝尘而去,身影消失在了夜 里。叶霄等奋力追赶,追至紫 观,看见秦王坐骑放在了山门之外,马颈和肩窝处汗水淋淋,他人却是不见踪迹。 叶霄急忙寻人,寻遍了他常去的松林也不见,一直寻到将近子夜,才终于在后山的山巅看到一道仰卧于大石之上的人影。 头顶月影被乌云遮盖,山风在四面涌动,叶霄 到了一阵 气,快要下雨了。 他小心地到了近前,低声道:“主上,该回了。” 那道卧于石上的人影未动半分,恍若睡去,只袍角在风里猎猎。 “殿下,天要落雨,该回了。” 叶霄靠得更近,弯 下去,再次开口唤他。 李玄度闭目,在耳畔的呼呼山风里,恍惚回到了多年前守陵的那一夜。 他看见十八岁的自己出万寿观,登上原顶,如此刻一般,天地孤绝,他在巨石上卧了一整夜,天明方归。 他的耳畔,又仿佛响起今夜皇祖母姜氏在他离开前最后问的那一句话。 她说,若是你不愿,纵然下过圣旨,皇祖母亦可为你做主。 皇祖母已经对不起你一次。这一次,皇祖母可以护你。 皇祖母不喜菩氏。这便是皇帝也不可违抗的理由。 姜氏的话,字字句句,落地有声。她想护自己,但他李玄度有选择的余地吗。 他并不惧怕因为拒婚可能招致的 后来自皇帝的铁血制裁。不管他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他的存在就是一种罪。制裁迟早会到,他心中比谁都清楚。 他无所谓。生何 死何惧。这些年的修道,未能让他 出 身凡胎六 清净,但道家对待生死的阔达,他多少是修到了几分。 但是,因为自己,令年迈本当颐养天年的姜氏和皇帝生出裂痕,乃至波及他母系的阙国,这值得吗? 他早不是当 那个遥 恣睢的轻狂少年了。 不过多了一个王妃而已,不管皇帝目的为何,示恩也好,别的也好,纳了便是。 但是心口上的那种火烧之 却 不下去,如何 也 不下去。一寸一寸,火灼的痛 仿佛蔓延到了他的全身,四肢百骸,无一遗漏。 “殿下,你该回了……” 当耳边又一次地传来劝回之声,李玄度忽然暴躁万分,再也难以抑制,猛地睁眼,厉声喝了句“滚”,抬手便挥起 在腕上的一支马鞭,狠狠地 了过去,在他一侧的面颊和脖颈之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鞭痕。 血丝缓缓地从鞭痕里渗了出来。 叶霄的声也陡然断了。 他毫无防备吃了一鞭,吃惊地看着秦王 沉着面从石上一跃而起,随即翻身落地,径自大步下山而去。 下半夜起的骤雨消停了,天 启明,叶霄在静室门口徘徊了片刻,终于还是入内,绕过青幔,朝里望了一眼。 秦王衣衫不整,手中执一葡萄酒壶,身子歪靠在窗前的云 上,眼睛望着窗外从檐廊的瓦当间一滴一滴落下来的积水。 “殿下,菩小淑女来了,要见你。还有韩驸马也来了,也要见你。” 他沉声说道。 李玄度头也没回,哑嗓冷冷道:“叫两个人都滚。往后谁也不要再来这里。” 叶霄未多问,转身要退出,却听他又叫了自己一声,便停步,恭敬地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李玄度缓缓地转过脸。 他的眼底布了淡淡的一层红 血丝,面带倦 ,目光落到对面那昨夜被自己鞭过留了触目青紫伤痕的面颊和脖颈,低低地道:“我之过错,你勿怪。” 叶霄心中仿佛一阵暖 涌过,倒是鞭伤处,反而辣辣作痛了。便笑道:“殿下无事便好,一鞭于我算甚。” 李玄度略显疲倦地笑了下,拂了拂手,示意他去赶人。 叶霄领命转身,走了几步,行至殿口,忽又听到身后秦王叫,便再次止步:“殿下还有吩咐?” “你的父亲,当年因我之罪,无辜遭了身死。你却为何不恨我?” 李玄度凝视着他,缓缓地问。 叶霄一怔,顿了一顿,道:“我父子领先帝之命,归为秦王府家臣。既为家臣, 命便属秦王所有。” 他说完,朝云 上那衣衫不整的男子行了个拜礼,转身而出。 菩珠昨夜一夜无眠,今 一大清早,俟城门开,便出城来到此处。 她要问李玄度,为何皇帝会如此赐婚。这荒唐的赐婚之下,李玄度到底在其中起了何等的作用。自己不知,他难道也不知? 和 腔怨怒的菩珠不同,韩荣昌是一大早听闻赐婚消息,深觉自己从中帮了大忙。 自从做了驸马后,竟第一回 升出莫大的成就之 ,遂一大早赶来,想在李玄度面前邀功,如此凑巧,二人遇到了一起。在玉清殿外等了片刻,看见叶霄出来, 了几步上前。 叶霄歉然道:“秦王清修,须连修数 ,不见人。烦请小淑女与韩驸马见谅。” 菩珠看了一眼那扇门,怒而 闯,叶霄抬剑横在路口,剑虽未出鞘,语气却森冷了几分:“小淑女,秦王清修,不便见人。请回。” 菩珠视线掠过叶霄脖颈面颊上的鞭痕,觉他今 对自己丝毫不让,与往 大不相同,心知应是进不去了,定住。 韩荣昌大早趁兴而来,却吃了个闭门羹。没想到李玄度为修道,竟连个脸也不 ,不 大为扫兴。 不过,自己也就罢了,他竟连刚获皇帝赐婚的“倾心人”菩家淑女也不见,不怕得罪了她?韩荣昌惊诧之余,不 钦佩万分,更是好奇李玄度到底在修什么道。方才菩家淑女与叶霄说话之时,他便在一旁思索不停,忽想起道家似有房中内养双修之法,不但还 补脑,且延年益寿。如今大婚在即,莫非李玄度修的便是这个,所以不便 脸? 韩荣昌胡思 想了一通,忽见场面僵住了,回过神来,想到 后自己或许也要常与王妃打 道,忙上去圆场:“小淑女,秦王既不见人,想必有他缘由,不如回去了,我代他送小淑女回城吧。” 菩珠抑下心头怒气,一语不发,转身而去。 第37章 韩荣昌跟上来恭贺:“小淑女, 听闻陛下昨 往郭府发去了赐婚圣旨,赐婚你与秦王,实是大喜之事。待你与秦王成婚, 往后与我也是一家了。” 菩珠勉强笑了笑, 应了一声。 韩荣昌一早赶来邀功未成, 心有不甘,便在 后的秦王妃面前邀了起来:“说起来, 我亦觉犬子配不上小淑女。果然你与秦王才是天造地设一双。那 他来寻我, 拜求我去阻止长公主为犬子求娶小淑女, 我向来成人之好,便答应了。非我自夸, 你二人能有今 , 说我是媒公也不为过, 只可惜了犬子,婚事至今还是没有着落……” 菩珠蓦然停住脚步:“韩驸马你说什么?” 韩荣昌得意道:“是四弟那 来求我, 我去打消了长公主为犬子求娶小淑女的念头。也是我在陛下面前代你二人言明心迹, 陛下方下了赐婚圣旨。” 菩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玄度他都干了什么?他竟如此帮自己的忙? 差 错,最后变成皇帝面前的一个误会,皇帝成人之美, 这才赐婚自己和他? 这太荒唐了!直觉告诉她,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可若不是这样,又会是什么?毕竟,从韩驸马口中出来的话, 听起来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菩珠一时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命运竟然如此 人。 她重生而来,改变或者必须将要改变许多人的命运。杨洪、阿姆、崔铉, 接下来的怀卫、姜毅…… 她算来算去,唯独没有算到最后竟如此改了自己的命。 她坐在车中行于回城路上, 心 如麻,神魂游 ,不知不觉快近城门,忽然 到车身一晃,马车下面传来“咔”的一声,车身一歪,停了下来。 车夫下车检看,懊恼不已,道车子顿入昨夜因雨冲刷而出的泥坑里,车毂断裂,不能走了。 韩荣昌命车夫先将马车停于路边,走到车旁,对菩珠说自己先入城,去寻辆车过来替换,让她稍等。叮嘱完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对面传来说话之声,是几个在东城门巡逻的南司士兵走过,竟未留意路旁被马车挡住的韩荣昌,一边走一边讥议。 一人道:“今早开了城门便见韩驸马打马出城,匆匆忙忙,也不知是要去哪里?” 另一人道:“想是被长公主赶出了城?” 又一人声音传来:“韩驸马也是可怜,长公主她……”那声音低了下去,似在和伙伴耳语,接着笑声放大,“……他怕是连声气都不敢出吧,做男人做到了这等地步,与缩头乌 何异……”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