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幄摇漾不定,两人如末相逢,便坠落吧,坠落也要在一起…… 明明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他却不知哪里来了那么多气力。绵过后,薄暖已是星眸染雾,无力地依偎在他宽广的膛,他将手一下下梳理着她墨黑的发,轻轻地道:“椒房殿烧了,你索住来这边陪我。” 她到别扭,“这不合礼法……” 他突兀地笑了一下。“礼法?” 她顿住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僵凝,而后,他又面如常地道:“我不知道是谁敢放这把火,但我知道他想亡了我的国家。” 薄暖的心狠狠一沉,“你如何确定这是有人纵火?” “仲隐去救火的时候,有一个小黄门跟他说,皇后不在里边,只管先救正殿。”顾渊慢慢地道,“那小黄门不见了。” 薄暖没有做声。 “我若是死在大火里……倒是一了百了。”顾渊的声音冷如玄冰,“然而我却活了下来,教他失望了。” 薄暖在他怀里蹭了蹭,闭上了眼睛。 顾渊失笑,“累了?” 这两个字里,难保没有一分得意。她脸上一红,只觉他的怀抱温热而呼急促,轻声嗔道:“可算怕了你了。” 他朗然大笑,眸如星辰,剑眉微扬,“你现在最重要的,便是赶紧生个太子。” 她倔强道:“若是女儿呢?” 他莫名其妙,“那自然是公主。” 她怔了怔,才明白是自己反应过度,他对生男生女本无要求。然而他却到好笑了:“原来你比我还着急。” “谁急了,又来诬赖我!”她羞恼,便要挣开他。 他笑着去搂住她:“自然是我急。我女人是人间尤物,每次都害我急得不行。” 又在口胡柴。她腹诽,手却环上他的,乖顺得像只小狸儿。她闭着眼睛受他的抚,口中悠悠地道:“我不管那人是谁,总之你活着,我也活着,这便是好事,便合该好好睡一觉。” 他点了点头,“不错。” 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仿佛哄小孩一般。她不多时便睡着了,只留他一个睁着眼在黑暗中,不能安眠。 ☆、第79章 未央椒房殿失火,天子险些丧身,太皇太后大怒,下令彻查此案。得长秋殿常侍王常、人邓氏,供认纵火,皆伏法。 查出来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一时朝野大哗。 文皇太后一身素白衣裳,妆容致,端坐长秋殿正殿。 顾渊迈步进来的时候,她抬头掠了他一眼,便低下身去纳头伏拜,“陛下长生无极。” 那一眼深而寒凉,竟没有分毫人世的意味,仿佛只是幽冥黄泉上的一回望。顾渊上前将她扶起,心中微微酸涩,“是孩儿不孝。椒房殿失火,竟牵连到了阿母。” 文太后殊无意趣地笑了笑。 顾渊低声道:“孩儿知道不是您。都是那些下人的错,与阿母无关。” “你这样想,天下人不见得这样想。”文太后终于开口,话音干涩,全不似旧里的婉转明媚,“人活到一个岁数,便是必死的,你信天命,便也该知道这个道理。” 他脸一变,“不,此事还需再查,阿母何必自暴自弃!” “王常、邓氏,我早怀疑是长信殿的人。”文太后安静地拍了拍他的手,“太皇太后这一查,既灭了口,又栽了赃,一举数得,这样的心计,阿母纵是成了皇太后,也比不过。” 顾渊皱眉,“不论如何——” 文太后却截断了他的话:“天子不可为臣下所挟,你若心疼阿母,便该让阿母去死。” 顾渊的声音颤抖:“不可以!”他突然甩开了文太后的手,走到外面去,又踱步回来,对旁边的宦侍道:“你们都给我看好皇太后,若有一个闪失,朕唯你们是问!” 文太后笑了,“你也没有法子,你也只能把我锁着了,是不是?” “阿母!”他狠狠地道,“你若现在求死,便是畏罪自戕!” 文太后的身子终是颤了一颤。 “千秋万岁名,我哪里还顾得上?”她惶然抬起头来,眸中全是泪水,“子临,阿母只想保住你,你明不明白?” 顾渊心痛如绞,本不能多言,举步便走。文太后踉踉跄跄地追了几步,忽然瘫坐在地,面灰败如土。 深夜,温室殿里灯火未灭。顾渊因伤休息了两天,郡国奏疏已在案上堆积成了小山。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百姓离失所,官吏徇私枉法,你弹劾我,我弹劾你,而改制的措施不断遭遇障碍,至有无数吏民上疏请求蠲除新政的条令。 仲隐在门外值夜,听见里面翻动竹简的哗哗声,低眉道:“这个时候,薄氏倒很得人心。” “人心不是写在简上的。”顾渊说,“谢朕的人,只怕都不识字。” “陛下,恕我直言,”仲隐道,“谢您的那些人,只怕也没有什么力量。” “是么?”房内一声冷笑,“谁有力量?军队?胥吏?商贾?” 仲隐叹了口气,“利民的事情,不一定利国。” 里间沉默了。 仲隐继续道:“世家大族发起怨气来,你有把握拦住么?若惹得天下大,难道贫民百姓还能逃过?” “彦休,”许久,顾渊的声音淡漠地飘来,“朕并不在乎这江山姓不姓顾。但有一桩,朕的百姓,不能受苦。” 淡得没有任何语气,却又如金铁般在夜中冷冷地震响。仲隐垂眸苦笑,他早知道皇帝是这样的人,又何苦多这么一问? “那——”他斟酌着开口,“阿暖——” 里面的人浅淡若无地“嗯”了一声,“她必须在我这里,谁也不能带走。” 仲隐怔了半晌,“你这不是拖累她么?” 里头的声响刹时静了。穿堂的风骤然停驻,烛火定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不知过了多久,或许连天边亦泛白了,恢弘的重重殿里只闻见那低哑的声音: “是。” “可是,彦休,我只有她了。”那个人轻声说,“你说我自私也好,无赖也罢,我放不开她,我自己也没有法子。” 仲隐慢慢地道:“你做事总是这样绝,一条后路也不留。” 顾渊轻笑,“临渊履冰,何来的后路?” 仲隐不说话了。 顾渊将笔往案上一抛,懒懒地道:“你可知你父亲的封事上说了什么?” “什么?” “他让我小心一个人。”顾渊的眸光渐渐凝住,“若有篡我家者,必是此人。” *** 椒房殿大火,自然也是天变,太皇太后借着这由头施,皇帝不得已只好罢免了主张改制的薄昳和聂少君。 聂少君赋闲回家,掀开门口的油毡,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他凌的房间竟然已经被整理干净,书简堆叠得整整齐齐,榻都铺好了。而陆容卿坐在房中那唯一一张籧席上,案前摆了一盅酒,两只鎏金玉酒盏。 见他回来,她站了起来,他却呆在了门口。 “你来做什么?”他僵硬发问。 “你上回说,你若能活过这一劫,便来娶我。”陆容卿很直白,“我来恭喜你,活过了这一劫。” 他深深了一口气,慢慢走上前来。陆容卿接着道:“你这个地方,我看比思陵好。用来躲人,再好不过。你不是问过我,我到底想要什么?我想要我父母回来,想要阿池回来,可是他们都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你在,”她忽然抬起头来,对他用尽全力地一笑,“你在,我便觉得,这人间还并非全无意趣——” 她的突然被封住了。他的手扣住她后脑,冰冷的舌一分分叩开她的齿关,她仿佛听见清晰的一声响,心上有什么坚守了太久的东西断裂了。她茫然地抱住了他,好像风中飘渺无依的叶子贴在了树上。 他将她的身躯紧紧拥住,声音低哑:“你明明知道,我刚被罢黜,现在不是时候……” “少君,”她微微一笑,“你风光八面的时候,我何必要来?” 她不愿挤入他温暖富足的美梦,她只想在他寒冷贫乏的时刻,与他温一壶酒,如此而已。 他抱住她,竟哽咽不能言语,“容卿……容卿!” *** 椒房殿被烧,顾渊一声令下,让皇后搬入宣室殿与自己同住,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物议纷纷,顾渊却是个不管不顾的子,有薄暖相伴,他只觉光都明媚了许多。改制失败,他不得不裁撤了自己的人,心里闷得发慌,索下命办起上巳节。 三月上巳,天子携后往太池盥濯,取除旧新之意。天晴好,太池边的园囿里花已绽,地上微微探出的青草尖儿脆弱得堪惹人怜。自御极以来,顾渊甚少来这边建章,上回他还是被父亲严密监视的藩王,这回却已是前呼后拥的天子,太池上仙山岿然,恐怕早已见惯了这样的人事变换。 他将薄暖自乘舆上接了下来,对她轻轻一笑:“上回你来时是十月,秋风萧瑟,今朝的景致,想是不同的。” 薄暖凝目望去,光破开层层云霭,铺洒在太池的粼粼水波之上。她低低地道:“出旸谷,浴于咸池,此处当真不俗。” 太池边还系着先帝当年的木兰舟,船工早早便候着了,顾渊拉着她便往船上跑,惊得后头一干侍卫婢慌跟随。好容易在船上站定,顾渊回头对船工道:“朕要往仙山上去看看。” 船工一怔,转头向孙小言使眼求助。孙小言挠了挠头,颇为难:“陛下,这恐怕不妥……” 顾渊剑眉一竖,“怎么不妥?” 孙小言慢地道:“先帝当年也是如此说……便……便……” 薄暖已看见顾渊变了脸,忙道:“便去周遭转转即可,不必往仙山去。” 船工如蒙大赦,立即起锚。顾渊站在船头,忽将手重重一拍栏杆,声音低而抑,只有薄暖能听见:“朕不是他!” 薄暖默然走上前,大袖底下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他的。他回过头,见到她的目光幽深宛如仙山云霭,越是飘渺莫测,便越是引人入胜。 他心头忽然一,对船工扬声道:“去仙山上,休得多嘴!” 太池水泽充盈,终年云雾缭绕,其中蓬莱仙山更是有如云中画境。风中有奇异的花香,伴随着清幽的水声,淙淙悦耳。顾渊当先利落地跳下了船,回头,对薄暖伸出了手。 云水之间,山川之中,白衣的少年恍如自山巅飘落的神君,朝她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山风拂起他衣袂上淡金的龙,而他的目光一错也不错,只是那样安静地凝注着她。 她将手放了上去。 他一使力,拉着她跳下了船,而后却不放手,猛地一拽,惊得她跌进了他的怀中。 木兰舟上的船工、侍婢、宦官们个个都如哑巴了一般,眼睁睁地看着皇后被皇帝调戏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齐刷刷转过了身去。 薄暖堪堪在柔软的草地上站稳,情知自己又被他摆了一道,忿恨地打下了他的手:“无赖!” 两个字娇脆,声音虽低却清晰可闻。顾渊不怀好意地笑了,侧头对船上的孙小言使了个眼,孙小言立刻把船上的人都赶进了舱里去,又命船工将船划去仙山的另一边。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