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的雨天,仿佛后娘的脸,说变就变。 行至墨麟阁时,雨已经一滴都没了,像极了宁音的底气。 她雪白着小圆脸,气鼓鼓偷瞪身后默默跟随的卫喆,“娘子,肯定是卫统领跟王上说的!” 傅绫罗回头,看着卫喆依旧没有表情的冷厉面容,莫名觉得从中看出了几分无奈。 她扫了眼卫喆和宁音,见宁音还要嘟囔,无奈戳戳宁音额头。 “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喆阿兄为了我们好,当然得跟王上禀报。” 卫喆和卫明都是傅翟教出来的,知道如何做才最正确。 他们可以竭尽全力甚至不惜受罚去帮她,但在此之前,他们首先是王上的亲卫,忠心是他们帮她的唯一底气。 若有隐瞒,那才是害了所有人。 宁音不太明白,但她知道娘子比她聪明,面不自然了片刻,只太过担忧要去面见王上的娘子,又带上了愁。 傅绫罗心里也打鼓得厉害。 今能收拾傅家,凭借的都是定江王府威势,她自然有所准备,怕只怕……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不信。 待得进了书房,乔安也不知为甚,竟然不在。 傅绫罗咬了咬,悄悄打量纪忱江。 他今着了身黑束身长袍,长身玉立在书桌前写字,俊美非凡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 比起平里惫懒的模样,显得颇为冷峻。 傅绫罗深了口气下忐忑,从怀里掏出装着令牌的木匣,恭敬举过头顶,跪坐在书桌前。 “绫罗拜见王上。” 纪忱江早听到傅绫罗进来了,淡淡扫了她举在头顶的木匣一眼,声音倒不算冷淡。 “起来说话,身为长御,不用动辄下跪。” 时下跪坐说话倒也不算谄媚,只纪忱江知道,这小娘子数次吓得站不起来,今要算的账不少,他懒得叫人抬她出去。 傅绫罗柔婉应诺,乖乖起身,将木匣放在书桌角落,小声请罪,“叫王上记挂心,都是绫罗的不是。” 纪忱江手中一幅字写到末了,听到她的话稍顿了下,一个墨点氤氲开来,就毁了整幅字。 他漫不经心将笔扔在一边,抱着胳膊仔细打量傅绫罗,好像从没见过一般。 “说你胆子大吧,本王这样温和的人都能吓得你不敢哭,走不动道。” “说你胆子小吧,唬骗他人,私造官令,假上官势,你都做得出来。” 傅绫罗心想,就凭您这话,我胆大胆小不好说,起码说温和的是不怎么要脸。 她只垂着眸子,装作不知对方犀利的审视打量,轻声回话,“王上所说的罪过,绫罗不敢领,还请王上容绫罗辩解一二。” “行,你说。”纪忱江挑了下眉,形状姣好的薄微勾,随手打开木匣,捏着那块长御令牌,跨步从书桌后走出,坐到了一侧软塌上。 傅绫罗跟在后头,停在四尺外,还是跪坐下才说话,她觉得这姿势更有安全一点。 “回王上的话,令牌我只拿来吓唬家里人,并未用之牟利谋权,就好似稚童手中的木剑,虽看着唬人,也说不上是私造……”她提着心偷偷用余光打量上座的昂藏身影。 “王上以为呢?” 纪忱江眸底闪过一丝笑意,只面上冷淡不变,“我以为你这狡辩不错,继续,军饷你打算作何解释?” 傅绫罗:“……” 她心里愈发没底,白的手指已绞得泛起青白。 她抖着胆子抬头,起了盈盈水光的眸子看向纪忱江,“阿爹本就犯了错,属下确实不打算嫁人,嫁妆也愿充当军饷,此事我与阿孃禀报过,随时可将嫁妆册子奉上。” 纪忱江不置可否,把玩着那块能以假真的令牌,“包括傅家已经被卖出的铺子和田地?” 傅绫罗垂眸,“属下得阿孃教导,还算没坠了阿爹的名声,这些年赚了几许银钱,将被叔父婶母占去的铺子赎回大半,田地也已准备好,绝不会造假。” 纪忱江稍抬眼皮子,没错过傅绫罗绞得死紧的手指,忍不住蹙眉,总喜折腾自己的手指是什么病? 他声音重了些:“那没影儿的细作之说呢?今跟去的人不少,傅家人也并非嘴严的,若传出去,整个定江郡都不得安宁!” 傅绫罗毫不犹豫回答:“我今带去傅家的都是亲卫,武婢也是死契,都捏在阿孃手里,就如同属下一般,我们的荣辱尽在王府,绝不会传出不好的传言。” 至于傅家,她眼神黯淡片刻,努力打起神,认真看向纪忱江,“傅家人虽然蠢笨,可他们怕死,跟细作有关的事情,绝不敢往外说。 绫罗也令武婢与族老叮嘱过,若他们真的猪油蒙了心,族里会以他们发了癔症处置,关在家庙再不许外出。” 屋里已经掌了灯,灯盏就在矮几上,因此傅绫罗抬头时,纪忱江没有错过她泛红的眼眶。 他心里升起诡异的无奈,他还没发脾气,这就红了眼,捏白了手指,好似他要打杀了她一般。 白的胆子呢? 直到她说起傅家人,眼神愈发黯淡,纪忱江突然反应过来。 这小女娘跟他一样,也是亲人犹在,却好似孤儿。 原本他想惩治下这小女娘愈发滔天的胆子,这会儿莫名没了兴致。 他轻描淡写将令牌捏在手心,木屑抖落在地,眸光映着灯火睨在傅绫罗身上,还算温和指点她。 “就算你这解释尚可,先斩后奏,确实令得本王心。” “你令人封锁王府,可想到府里的探子会如何反应?他们若是传出不利于王府的消息,危险的是定江郡和边南郡百姓。” “想收拾傅家,夜黑风高时候,断了他们的舌头,挑断手筋脚筋也就罢了,还容得人打在看得见的地方,你生怕没人议论王府女官不孝?” “至于军饷一事,若都能用军饷换我庇佑,京都也不必给辎重了,都叫本王来想办法筹措?” 乔安不在,就是接了吩咐,去替傅绫罗扫尾。 傅绫罗呆呆看着落在脚踏上的木屑,俏脸微白,她以为自己考虑的足够周全了,没想到还有如此多的纰漏。 原本准备好的狡辩都堵在了嗓子眼,心里却空的,突然记起乔安的话。 他说,王上不喜人狡言饰非。 她赶紧跪伏在地,声音是真有点发抖了,“是,是绫罗的错,还请王上责罚。” 纪忱江捏了捏鼻梁,淡淡道:“我令你暂领长御之职,是为了责罚你?我没那么闲。” 傅绫罗心下一动,反应过来,强着颤抖立刻道:“绫罗错了,还请王上给绫罗机会戴罪立功,一个月内,王上盛宠夫人,后继有人的好消息定会传开。” 纪忱江微哂,行,还不算笨。 他用扳指点了点矮几,“起来,倒茶。” 傅绫罗轻咬了下舌尖,尽量让自己清醒些,忍着腿上的麻意,动作端正起身,以离他最远的距离,轻巧将茶盏斟。 纪忱江扫了眼她脚边颜格外深的多褶裙裾,不太喜她身上那股子格外脆弱难过的气息。 他声音冷淡了些,“若你办不好这差事,两罪并罚,若你办好了差事,再做胭脂虎不迟。” “多谢王上,绫罗记住了。”傅绫罗原本雪白的面容起了绯,倒是比刚才吓坏的模样看着有元气些。 她脸庞特别烫,有点臊得慌,什么胭脂虎,王上这是嘲讽她今所为,是狐假虎威。 这回傅绫罗出来书房,宁音立刻撇下还在与她说话的卫喆,上前搀住傅绫罗。 “娘子,王上没为难您吧?” 傅绫罗想起脚踏上的木屑,还有王上随时吐血的消息,知纪忱江内力不浅,不敢说。 她冲卫喆遥遥一拜,正容道:“王上英明大度,如何会与我一个不知深浅的女娘计较,往后不许问这种问题了。我们先回去,叫人给阿孃送给信儿,告诉她我安稳回来了。” 宁音:“……”娘子还不知深浅?这马够深了。 此时,卫明和乔安正巧从外头回来,他们都听到了傅绫罗这番话,表情非常彩。 卫明在外部署对文人安排,忙了一,刚回府就听说王上要找傅绫罗算账,都顾不得换身干衣裳,就急匆匆赶过来。 待得傅绫罗离开后,三人一起进了书房。 虽说王上不计较,该请的罪还是得请。 卫明和卫喆都跪地,由卫明开口—— “王上,阿棠一直长在后宅,虽然聪慧,为人却单纯,是我和阿喆没看好她,还请王上责罚!” 纪忱江手捏着一枚黑子,面容惫懒,眼皮子抬都没抬。 乔安冷哼,“那是单纯?那单单就是蠢,让王上不得不替她擦股。” 卫喆面无表情腹诽,乔安这小子是腚又了吧?他也可以用鞋底子替他擦擦。 就在卫明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替傅绫罗辩解时,棋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 纪忱江淡淡看了眼三人:“行事比乔安妥帖,嘴皮子比卫喆利索,对自己比卫明狠,早该叫你们也去后头伺候阿孃几年,能这么个蠢法也行。” 乔安:“……” 卫明:“……” 卫喆:“……” 第20章 半夜里,傅绫罗突然起了烧。 宁音在碧纱橱听到她清浅的呼声,一声声叫着阿爹,猛地惊醒过去查看,就发现娘子小脸通红,闭着眼,泪水都止不住往外沁。 宁音前一摸傅绫罗额头,好家伙,跟火炉一样,她赶紧叫武婢叫醒乔安,请府医过来。 傅绫罗醒来时,已是半上午。 祝阿孃坐在头,拿着个荷包做绣活。 月白底子的绫罗绸,半枝雅竹栩栩如生,看样式就知道是给定江王的。 听到傅绫罗的动静,祝阿孃头都不抬,“醒了?天儿这么热,刚来前头几你能得了寒症,真是出息!” 傅绫罗听到祝阿孃悉的怪气,只觉亲切。 她支着酸软的身子,凑过去抱住祝阿孃妖身,语气又娇又软,“阿孃,阿棠知错了。”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