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垂下眼皮，不敢去看那盆东西，只勉力作了谦赧的口吻向郝随道：“教郝先生笑话了，民妇家里头是做小饭铺的，平 里至多也就能买些羊油做韭菜炊饼，故而对这用羊做的好菜，没什么见识。” 御膳所，本是郝随的势力范围，官家赵煦与刘婕妤又对他分外 意。 不想此番向太后以“ 中食馔须提倡节俭”为由，召来个市肆小铺的厨娘来教什么“五味 脚”好像暗示御膳所奢侈糜费一般。 这女子又是与曾府攀扯不清的人，因而，郝随对姚从一开始就暗怀敌意。 与梁师成、童贯等出身颇有些渊源的内侍不同，郝随的格局不高，此刻生发了猥琐促狭的心理，继续指着女们正在烤的一排排羊眼睛道：“常人以为，羊身上最好吃的，无非是羊脸 、颈子、黄瓜条，其实这羊眼睛才是 华。姚娘子请看，这血淋淋地往火上一烤，是不是血味立时就变作了香味儿？老奴教你个诀窍，羊眼睛最好吃的，是眼眶子周围那一圈软筋和眼球里的汁水，你吃的时候呐，先把那圈软筋咬了，再唑着嘴皮子，往眼球上那么一 ，哎呀，琼浆玉 似的鲜汤，就往嘴里头 ……” 郝随说得绘声绘 ，一边说，一边分外享受姚那想避又避不了的难受样儿，正琢磨着再 点儿什么有趣的，御膳所门外却有人唱报： “张尚仪到！” 郝随一怔，两片唾沫飞溅的厚嘴 终于合上了。 他转过身， 上前几步，向尚仪局张氏作揖。 郝随是个四品内侍，张尚仪是五品，但因知晓张尚仪的资历，郝随从不觉得自己可以官大一级去欺负张氏。 这个张氏，据说父母早亡，十年前跟随一位善写曲子词的叔父来到开封城，没过多久便在开封文坛扬名立万，被府尹推举入，做了尚仪局的女使。她姿容出众，却举止肃然，入了高太皇太后的眼，步步擢升，直至如今领衔尚仪局。 她教过当今天子诗赋，在六尚局的人缘也都不错，尤与尚食局的柳氏关系最佳，常常共同侍奉高太皇太后、向太后左右。 依据里头的规矩，御膳所奉到官家和后妃面前的菜肴，尚食局也都要派人尝过。故而，郝随对于这个似乎和谁都能亲睦起来的张氏，向来极是客气。 “哟，张尚仪怎地一大早来御膳所？” 第九十三章 怜香惜玉的张尚仪 张尚仪抿嘴道：“柳姐姐最近抱恙，我帮她来瞧瞧御膳所有什么新菜试出来，不成么？再一个，我是来看看故人。我奉太后和皇后之命，去王驸马府上看过画，那正巧这位姚娘子也在，我尝了她的烤手艺，回来还和两位娘娘说起呢。不想昨去给向太后送山水轴时，太后说起，宣姚娘子来御膳所教菜。” 她不等郝随有所反应，望向姚，惊道：“姚娘子，你的脸怎么这般难看？”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 心里全是窟窿眼儿的郝随，品咂着张尚仪的口气，似乎她对姚竟是有些护佑之意的。 “尚仪妹子，今在待漏院时，章相公就对伺候的人说，午间要吃烤羊眼睛。这不，正烤着呢，姚娘子看到了，有些，有些入不得眼。唉，我哪晓得，姚娘子自家也是做饭食行的，见了这羊眼睛会怕成这般。” 他说到此处，向周围忙碌的人呼道：“你们搬张椅子来，请姚娘子坐下。” 张尚仪闻言，淡淡弯弯的柳眉挑了挑，上前执起姚的手问道：“姚娘子可缓过来些？” 她的手不但绵软，而且温暖热乎。 姚觉得自己冰凉的指尖，好像一下子又回了 气。 张尚仪浅浅笑道：“莫说是姚娘子，便是我这样进十年的老人，也看不得这东西。郝先生可尝过，到底有多好吃？怎地政事堂那边，隔三岔五地就点这个？” “嗨唷张尚仪，相公们吃的午膳，我们做奴婢的，怎有资格尝。不过，章相公倒是一直夸我们御膳所这道羊眼睛做得好。” “哦，”张尚仪点点头，“那就请章相公今多吃些。太后与官家说了，明，政事堂也好，中书各屋和枢密院各房也好，午膳都吃脚。” “啊？” 郝随一愣。 “怎么？不信？稍后光禄寺就有管事的来传诏。” “信，信，”郝随忙接上话，“定是姚娘子的好手艺，得了太后意，要让来上值的大官人们，都尝尝呢。” 张尚仪却并不顺着郝随这虚伪的恭维，而是敛了笑意，正道：“好吃在其次，向太后主要是觉着，如此可倡节俭之风。” 郝随听到后半句，很有些觉得膈应，疑心张尚仪是不是得了向太后的懿旨，话里话外地暗示御膳所铺张浪费。 表面上的客气，郝随愿意给。 但若是给御厨扣帽子，他郝随可未必人如其名，真的就“随和”到如软柿子一般，你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反正有刘婕妤在官家那里吹足了枕头风，我堂堂四品内侍，还怕你这个刷了 漆也还是老黄瓜、左右不可能爬上龙 的五品女官？ 郝随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里头的大小太监，很少如他这样还能长出胡子的，这几 胡子，可值钱了。 摸着胡子，仿佛又变回了真正的男人，对张尚仪这样的女子可以有 倒 的心理优势一般。 “尚仪放心，我这御膳所今，备了足足五筐脚。这几个厨娘，烤完了羊眼睛，就拜姚娘子为师，扎扎实实地学学这门连向太后都赞不绝口的手艺。可惜老奴，就无暇学了，刘婕妤害喜得厉害，她里就指着老奴在汤羹上变出些花样儿，哄得刘婕妤多少吃几口，养好龙胎。” 张尚仪看郝随终于藏不住的倨傲之态，倒也似乎不愿下他面子，转了捧场般的好奇口吻问：“是什么稀奇菜式？” 郝随心道，爷是真的在食馔上下了苦功夫，才得了刘婕妤的宠，又不是吹牛吹出来的，说与你们开开眼，又有何妨。 遂提了一股神气，面有得道：“只选半斤重的鲭鱼，活取两边的腮，用胡椒捏了去腥洗净。南边进贡来的腊鹅，只取 脯处，片得薄如蝉翼。东山取来的泉水，将两件好物一同煮汤，即可。” 张尚仪抿嘴：“材料虽只两件，备起来却颇费功夫，郝先生果然巧思了得。” 她应酬着郝随之际，明显 到姚整个人舒缓下来，遂又转向她道：“姚娘子，听说你须在里住上三四，后头还要去刘婕妤里。我的院子里倒还清净便宜，你便去我院里住吧。此事，向太后也允了。” …… 酉初后，头斜得厉害，将楼台墙都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姚背着包袱，离开御膳所，随一个和眉善目的老婆子，往南边的六尚局走去。 张氏在人里头品级很高，住在六尚局旁的一所独立小院中，平里，还有一老一小两个婢服侍。 “姚娘子，老婆子我姓刘，得了大造化，能一直伺候张尚仪。尚仪每忙得很，都是 了亥时才回来。不过她昨就吩咐好啦，厢房已为娘子收拾妥当，热水也备好了，娘子先洗漱洗漱，解解乏。老奴这就去为娘子端晚食。” 白里，那郝随几乎都在政事堂和内苑盯着御膳，倒也未再出现。 许是姚本来就由向太后点了头诏进来，一大早的，张尚仪又来撑了撑 ，姚在御膳所没受什么冷落乃至刁难，不但太太平平地带着几个女将五味脚都试做了一遍，而且看到稀罕的中菜式，若打问几句，厨娘们也都殷勤周至地讲与她听。 这一整天，本就辛而不苦，此刻踏入张尚仪的小院，闻着空气里那甜丝丝的桂花香，姚的心情越发放松下来。 月上中天之际，张尚仪也回来了。 姚听得动静，忙踏出厢房。 和早上初见时相比，张尚仪明显疲惫了许多。 给天子家结结实实地当一天差，不容易。越是居于高位，越是责任重大，出不得半分差池。 张尚仪受了姚的礼，温言问道：“御膳所可还顺遂？” 姚颔首：“谢尚仪挂怀，娘子们都很和气，我也长了许多见识。市肆饭食行的，有几人能有我这般运气。” “好，那就好，来我屋中吃碗茶吧。刘婆婆，将前朱太妃赏的小龙团凤饼，点两碗来。” 姚穿越来后，平夜间，常会看到姨母沈馥之仔仔细细地点一碗茶，坐在院子里赏月。她因此多少知晓一点宋茶的皮 。 这时还未到徽宗宣和时代，龙团胜雪还没研制出来，这小龙团凤饼，不是宋茶里的 马仕，也起码是香奈儿了。 但这并非重点，重点是，姚揣摩着，张尚仪似乎不但是向太后亲近的人，这朱太妃，好像对她也还 客气的。 至少有赏赐。 老板给职员的赏赐，都有表明态度的意义。 在这个风雅的时代，赏茶饼，赏砚台，可比赏金赏银，长面子。 张尚仪啜了一口茶末，淡淡道：“今，御膳所不知又废了多少条好好的鲭鱼。” 第九十四章 你是曾布的养女吗 张尚仪料得没错。 郝随命御厨娘子们取了鲭鱼的两腮之、给刘婕妤煮鱼汤后，御膳所的人，确实就将剩下的鲭鱼就扔在 天的院子里。 当时，姚还傻乎乎地问，这些鲭鱼身子那么新鲜，是否可以继续做其他的菜。 立时有小厨娘搭了她的话道：“姚娘子真是不知里头的规矩呀，一位娘娘用过的食材，定是不能再给旁的里用了，更不能教我们下人吃去，便待明 开后，由鱼行的人再取走。” 不过此刻，姚并没有莽撞地立刻去接张尚仪的话。 听起来，张尚仪似乎很不以为然某些行为，可是，她是因为真的心疼浪费呢，还是因为与郝随有什么过节呢？ 再者，姚早在西园雅集时就有的那个疑问也翻涌上来。 她模糊记得，史料中，提到过曾布有个养女张氏，在内廷做到品级相当高的女官。 而且，野史还了颇有桃意味的一笔，道是张氏与曾布相差三十岁、却成了曾布的情人。 现下看起来，年代和年龄都是对得上的，眼前这张氏，可是史料所载那人？ 那在西园，倒看不出曾纬与这张氏有何异样。 嗯，不对，我好傻。 姚暗啐自己一句。 如果这个张氏真的就是曾布送入中的耳目，她又怎会在公开的场合，表现出与曾家子弟的 络。 只听张尚仪叹口气，侧头看了眼姚，问道：“这茶，如何？” 姚相信，在这老江湖的中南海大秘书面前，什么都别装。 何况她连装都装不像啊。 遂老实回答：“尚仪，我……不懂品茶。” 张尚仪眼中异一闪，放下茶盏，盯着姚看了须臾，轻声道：“你这话，教我想起十五年前的自己。姚娘子，那时候，我住在海州，舅家有亲戚是做茶叶行当的，表兄常送茶饼来，煎与我饮，问我如何，我便如你这样回他。” 她站了起来，走到门边， 几下鼻子，仿佛在享受晚风送来的桂花香。 “倘使他家不是做生意蚀了本，倘使他没有为了躲债逃去北边、饿死在饥荒里，此刻，我大约正与他在桂花树下饮茶，也不会再说出不懂品茶的话来。” 嗯？什么意思？ 这位表兄，是张尚仪曾经的情郎？ 只听张尚仪又道：“一瓮酒，醉一宵，一斗米，活十口。多少粮食，若不用来酿酒，存在仓里，饥荒时能救成千上万的命。便是丰年，鱼羊虾蟹，就这么随便糟蹋了吗？看看开封城内城外，穷苦之人哪里又少了去……” 她音量自然不大，但分明有股沉郁无奈之气。 姚虽诧异此人怎么有些浅言深，可转念一想，少年时的心上人死于饥荒，那么，她对中御膳所的奢侈糜费反应 烈了些，似乎，也不算奇怪。 姚于是小心问道：“尚仪是海州人？” 张尚仪点头：“元丰五年随叔叔婶婶来到开封的，后来便入了。”024lqＴ.Ｃｏm |
垂下眼皮，不敢去看那盆东西，只勉力作了谦赧的口吻向郝随道：“教郝先生笑话了，民妇家里头是做小饭铺的，平
里至多也就能买些羊油做韭菜炊饼，故而对这用羊做的好菜，没什么见识。” 御膳所，本是郝随的势力范围，官家赵煦与刘婕妤又对他分外
意。 不想此番向太后以“
中食馔须提倡节俭”为由，召来个市肆小铺的厨娘来教什么“五味
脚”好像暗示御膳所奢侈糜费一般。 这女子又是与曾府攀扯不清的人，因而，郝随对姚
、颈子
华。姚娘子请看，这血淋淋地往火上一烤，是不是血味立时就变作了香味儿？老奴教你个诀窍，羊眼睛最好吃的，是眼眶子周围那一圈软筋和眼球里的汁水，你吃的时候呐，先把那圈软筋咬了，再唑着嘴皮子，往眼球上那么一
，哎呀，琼浆玉
似的鲜汤，就往嘴里头
……” 郝随说得绘声绘
，一边说，一边分外享受姚
点儿什么有趣的，御膳所门外却有人唱报： “张尚仪到！” 郝随一怔，两片唾沫飞溅的厚嘴
终于合上了。 他转过身，
上前几步，向尚仪局张氏作揖。 郝随是个四品内侍，张尚仪是五品，但因知晓张尚仪的资历，郝随从不觉得自己可以官大一级去欺负张氏。 这个张氏，据说父母早亡，十年前跟随一位善写曲子词的叔父来到开封城，没过多久便在开封文坛扬名立万，被府尹推举入
气。 张尚仪浅浅笑道：“莫说是姚娘子，便是我这样进
漆也还是老黄瓜、左右不可能爬上龙
的五品女官？ 郝随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
胡子，可值钱了。 摸着胡子，仿佛又变回了真正的男人，对张尚仪这样的女子可以有
倒
的心理优势一般。 “尚仪放心，我这御膳所今
脯处，片得薄如蝉翼。东山取来的泉水，将两件好物一同煮汤，即可。” 张尚仪抿嘴：“材料虽只两件，备起来却颇费功夫，郝先生果然巧思了得。” 她应酬着郝随之际，明显
到姚
了亥时才回来。不过她昨
，姚
。 这时还未到徽宗宣和时代，龙团胜雪还没研制出来，这小龙团凤饼，不是宋茶里的
马仕，也起码是香奈儿了。 但这并非重点，重点是，姚
客气的。 至少有赏赐。 老板给职员的赏赐，都有表明态度的意义。 在这个风雅的时代，赏茶饼，赏砚台，可比赏金赏银，长面子。 张尚仪啜了一口茶末，淡淡道：“今
天的院子里。 当时，姚
开后，由鱼行的人再取走。” 不过此刻，姚
络。 只听张尚仪叹口气，侧头看了眼姚
几下鼻子，仿佛在享受晚风送来的桂花香。 “倘使他家不是做生意蚀了本，倘使他没有为了躲债逃去北边、饿死在饥荒里，此刻，我大约正与他在桂花树下饮茶，也不会再说出不懂品茶的话来。” 嗯？什么意思？ 这位表兄，是张尚仪曾经的情郎？ 只听张尚仪又道：“一瓮酒，醉一宵，一斗米，活十口。多少粮食，若不用来酿酒，存在仓里，饥荒时能救成千上万的
烈了些，似乎，也不算奇怪。 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