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月夜,长巷的出口,分作两头,陆瞻的马车驶向另一端。他自到苏州,并不住织造局,另在花枝街东柳巷设一处别院,提名“浅园”。 浅园倒并不浅,九曲长桥,百转游廊,涉清池,越兰圃,嗅草腥香,目及处的幽黑中,隐约青瓦错落,白墙参差,台榭楼阁,再点以各梅花砖细空窗、破月花墙窗、冰纹漏窗、各半窗及风窗…… 陆瞻素辉一样冰而冷的白影由这户花墙掠出,复转入下一条游廊。半步前由一小火者1秉一盏彩绘绢丝灯相引,那火者只做寻常打扮,罩一件葡萄连枝纹的青灰浮光锦直裰。 牵灯回首间,黝黑的年轻面庞殷切笑着,嗓音透着股子扭扭捏捏的尖细,“干爹,今儿您前脚出去,后脚那祝大人府上的管家就来了,捧来这园子的房契地契,连带着好些金银玉器,干爹不在,儿子便擅自收下了。” 廊下一串灯晃晃悠悠,将陆瞻的影扑朔东西。夜风卷起他的衣袂,使之有一种离的气,诡魅而隽逸。 他吊起一侧眉梢,睇住少年柔美讨巧的笑,“是单给我送了、还是沈从之那边儿也送了过去?” “自然是沈大人也送了,干爹仔细台阶,”少年将灯盏放低半尺,哈照着几级石磴,“沈大人是阁老的亲儿子,没道理巴结咱们不巴结他。” 至半,仍是幽兰生,不免有些凉噤噤的寒意,少年只罩了单袍,偶然打一个摆子。却看陆瞻,罩着月白纱袍,里子不过是素白轻绡,却不惧冷,笑容堪比此夜深凉,“这个祝斗真,还真够圆滑,谁都不得罪。” 月儿随二人游移,半隐半显着少年铜的面颊,加之他半柔的嗓音,说不出的吊诡,“他倒是也敢得罪啊,沈从之是阁老的儿子,干爹可也是老祖宗的干儿子,阁老虽在朝中举足轻重,咱们老祖宗在里也是说一不二,谁都能掐了他的前程。我先听见张达源回来说,他为了长洲县赈灾一事,还要将他女儿许给干爹?他倒也机灵,晓得干爹派了这提督织造太监,有直奏地方官员之权,便连自个儿亲女儿都豁得出去。” 他自闷笑,倏闻身后寂静,心便乍起不妙,慌旋身挑着灯笼伏跪至地,将额贴到墁青砖上,“干爹、儿子知错!儿子说错话儿、请干爹责罚!” 头顶的明月罩住陆瞻捏袖负手,颇有些读书人的文雅,只是清淡的笑意却如周遭黑暗里蛰伏的兽,随刻要扑将出来撕碎眼下的少年,“你说错什么了?” “干爹、儿子是无心的!”少年将头颅频频提起砸下,哆哆地磕响了寂静的夜,“儿子没别的意思,不过是听说干爹没许他媒妁之约三书六礼,他却为了巴结干爹,宁愿将其女儿苟合予干爹,实在有丧颜面!” 少年铜的面颊逐渐透出一丝苍白,令陆瞻痛快地舒展眉峰,“你怕什么?阿则,你跟了我这两年,我何曾动过你?快起来快起来……” 言着,他躬下身子,背脊拉成一条薄而利的刀刃,又迅速收鞘,搀起了他,颇具慈地弹一弹他的肩头,“别怕,我又不杀你。你说的是实话儿,咱们是无之人,任哪个女人嫁给咱们的确都是毁了终身。” 这少年原叫黎阿则,瞧模样不比陆瞻小多少,实则也不过矮二三岁,因其净身时还年幼,以至如今十九仍是喉结较小,嗓音细柔。这种细腻与陆瞻不同,倘若他像未开刃的短刀,那么陆瞻则是血染尖锋的匕首。 在其略微深陷的眼窝下,黎阿则只得臣服在冷锥一样迫人的鸷里,或者是敬畏。 他细碎地颤抖着,几番陈情,“干爹,是儿子嘴,干爹玉树临风潘安之貌,哪个女人跟了您,是她的福气!” 陆瞻凝视他颤抖的面颊片刻,总算渐转为舒心一笑,“成了,少拍马,回去把你那张脸好好儿打盆水洗干净,涂的什么玩意儿,这么黑?” 好在黎阿则老早便习惯了他的晴不定,立时化作羞惭一笑,抬了手背蹭一蹭下颌,“是找人现调的水粉,涂了显得脸黑一些。干爹,苏州府不比京城里头,这里的人没见过多少内侍官,我想……” “你想涂糙了脸,别人就只当你是个正常男人了?”陆瞻拔靴朝前,黎阿则挑灯紧跟上,听见他状若无悲无喜的声音,如一只鵷鸟坠落的暗哑嘶鸣,寂寂长长,割断了希望,“阉人就是阉人,再怎么装,都不是整个儿的男人。” 迢递的风将他的声音送至四面八方,仿佛昭告天下的圣旨,递嬗昭告诸芳群花、蕙草红杉、以及黎阿则。最主要的是昭告他自己整副心肺,在每一天、每一遍,如凌迟的剔刀,残忍地割着自己的血。 在长达四年的重刑时光内,当“假如当初”、“或许当初”、“如果当初”这些残念冒出来时,他就会如同此刻,通过别人的语言、或自个儿的口剜掉它们、犹似厂房的弯刀割断了他的脉一样,割断这些梦幻泡影。 他以为它们已经像他的脉一样彻底死在了那座红墙绿瓦的巍峨皇城,可不幸的是,今夜,当他在的彼岸望见芷秋,她红馥馥的似一颗旎的樱桃,被一个极其寻常的中年男人摘获在口中,这些念想便再度死灰复燃了—— 假如当初,他的十八岁可以放肆生长…… 他随手一挥,掐断了一枝夹竹桃,指端碾碎了粉瓣,抛洒入夜,“阿则,你寻个由头,将这园子里原有的主事都打发了,换上咱们的人。” ———————— 1火者:宦官、受阉仆役。 ▍作者有话说: 今更新结束,赶榜,明天还是三更~ 记得看批注哦~ 第5章 魂销金(五) 说话儿的功夫,踅入一月门内,只见间隔一池塘,铺了池的碧叶,荷苞参差玉立。彼岸是四方抱厦,灯影辉煌,由一游廊连转,中厅门户大敞,当中出几名罗衣素裹的侍婢。 黎阿则的眼远睃她们,挑高了灯笼吹灭,低而询,“那园子里的这些大丫鬟呢?” “祝斗真不是要将他女儿送来吗,”陆瞻睐目轻笑,独步向前,“就拨过去伺候她得了,横竖都是他祝家的人。” “干爹放心,回头仍旧让那几个内侍伺候干爹。” 眼见那几位倩女到廊下,为首一人银盘丰腴,似一枚苹果娇可,笑盈盈地福了个身,“督公怎的才回来?浅杏等得都犯困了,您再不回来麽,我们都支持不住了呀,连里头烧的洗澡水都快凉了,要不督公稍坐。再让她们重新烧来可好啊?” 此遭南下,陆瞻所带之人皆为火者,余下院内这一溜丫鬟俱是祝斗真赠园时一并留下的,其中当属这浅杏最为殷勤,因有几分美貌,更是处处拔头。不过两三,便仗着与陆瞻说得上两句话儿,常以女主人自居。 陆瞻则回以一笑,跨入厅中。只见上有罗汉榻,下首各设案椅,后有帘幔,半掩左右宽敞地,长窗入风,吹鼓四下竹青轻绡,隐约出左右白甃上隔间的冰裂棂心门。 他安稳落到踏上,稍时便有婢女托来一只白釉八方茶盅,浅杏亲手接过奉于炕几,将一抹浅淡微绿呈在他眼前,乃用瀹饮法,单滗茶汤。 她娇娇媚媚地笑着,就立在他面前,“前两督公还吃从京城带来的茶,今我们祝老爷特叫人送来了绿花,督公也尝尝我们江南的茶。” 几壁明灯,点亮了永夜,陆瞻还带着一丝微醺,轻呷一口后,果然又清醒许多。虚晃一眼,即见浅杏一抹黄裙游至几个丫鬟面前,听其轻声吩咐,“你们去,重新烧了水来,督公好沐浴更衣的。” 她只知陆瞻有早晚沐浴、晨暮更衣的习惯,却不大通微细,更不明内里。幸而黎阿则言止一声,“别烧了,就这会儿这不热不凉的更好,干爹怕热。” 几女一怔,再有浅杏款步而来,“还是烧一烧的好,时下虽是天,夜里到底凉,都晾了小半时辰了,恐怕寒气入体。” “我说不烧就不烧,”黎阿则横过一眼,另望向几个丫头,“你们都下去。” 小丫头子们讪讪而去,只浅杏还留在厅中,黎阿则再将她瞪一眼,“你怎么不走?” “我走了,谁伺候督公沐浴呀?” “用不着你,自有人伺候!” 那浅杏受其微呵,顿觉委屈,只将一副腮鼓起,眼中不时便凝了水花。正值此,陆瞻抬眉将其细窥一瞬,倏尔淡笑,“你叫浅杏?” 她将下巴可怜兮兮地点一点,瞩目着陆瞻逐渐沉下眼、与一丝半凉的笑意,“你这几一直在我这屋里伺候,十分勤勉,我是看在眼里的,眼下倒要问问你,是真心想伺候我?”她的眼忽燃星火,他瞧见了,则慢搁了茶盅,徐徐地笑着,“那你也回去洗一洗,一会儿再过来。” 语中暗藏着隐晦的什么,听得浅杏心头如炸了个焰火,由脖子红到了面颊,云霞飞递。她终将头点一点,旋裙飞去,夜茫茫,却觉天青月朗,料定了明必是个上好的天。 遐暨下房,是一个略大的通间,左右各设两张架子,当中有一柜几,墩一只银釭,火舌长而离,被她推门夹带的风汹涌偏颤着。 左首的帐中探出一人,用手覆烛,待火焰长长跃起后,方撤了手朝浅杏望过来,未及开口,反见浅杏扑到沿,目欣喜,“,我成了、我成了!我告诉你,才刚刚督公让我一会过去伺候他哩!” 靠在高枕远别了眼窥她,不见高兴,反握住了她的手,“浅杏,你这两紧着巴结,我麽倒是也看出来了你安的什么主意。可你晓不晓得督公到底是什么人?” “我晓得的呀,”浅杏出手,反按住她的手,“督公麽就是里的人,是天天见得到皇帝爷的人,到我们苏州府来是来收桑蚕缎匹的,收好了供到京城里去给朝廷和里,是提督织造太监。” 烛火跃到两弯细眉中间,层叠不平,“我看你还是不晓得,我早晨才问了刘管家太监到底是个什么,他老人家说,太监就是那个,你晓不晓得?” “哪个?”浅杏挑起眉,挑破了少女的天真,也挑破了隐晦的什么。 “哎呀、就是那个嘛,就是、就是没有那个。刘管家说,里的男人,除了皇帝爷,别的都没有那个,是不能成事的,也生不了孩子。” 浅杏琐眉思忖片刻,似乎懂了,将一个半圆的下巴若有似无地捣着,“原来是这个,我说麽,怎么小厮们说起督公和他带来的几个人,都那副样子。” “那你可还要去?” “去、怎么不去?”浅杏徐徐笑开,柔瞳中出明的光,“管他是哪样太监不太监的,他有银子呀!你麽也算算看,我们原先在这里看园子,老爷不过是偶然宴请朋友的时候才到这里,时时还是在家住着,他哪里想得起我们这里的下人啊?我们不过是按份例每月领着那二两银子,够做什么的?你替我想想,我在这里伺候,又没有父母,倘若老爷想不起,我就在这园子里老死了做个丫鬟,倘若老爷想起来将我配个小厮,我连份嫁妆都没有,嫁了也凭白叫人瞧不起。” 那两片柔软的似一把算盘,噼里啪啦地检算着利弊得失,“你再看督公,我们虽然不晓得他的官到底有多大,可你也看到的,连老爷都要巴结他,又送园子又送那些宝贝。我还不如跟了他,要是他好,几年后带我一道去京城过好子,要是不好,总要给我点银子让我嫁人,怎么算,我都不亏的呀。” 一番利喙赡辞,将也说得没了主意,只悄然眱她,反复横望,到底一叹,“我也不懂到底太监和寻常男人是怎么个不同法,不过你说得好像又十分有道理,既然你拿定了主意麽,我也不劝你,不过你仔细些呀,我听见说,老爷将小姐没名没分地送给了督公,不就要送到园子里来的。” 浅杏斜挑了眼角,乍惊复平,“小姐不是定过亲了吗?前几年定的那个杭州杨通判家的大公子啊。” “说得就是哩,”翻一个眼皮,靠回枕壁,“老爷你还不晓得?他麽眼都是前程和银子,上年冬天杨通判得罪了上司被革了职,老爷见势头不好麽就写信给人家退婚了,人家还没回信呢又赶上督公来了,他就想着巴结督公去嘛。你仔细些,小姐真过来了,人家就算没有名分,也是小姐,你是个丫鬟呢。” “丫鬟怕什么呀?她既没有名分,我成了督公的人,她也不好给我使绊子的,况且哪个男人不是妾成群的?她又不是,更不好为难我。” “可督公是太监啊,同太监做夫,大约是不同的。” 浅杏攒眉而思,片刻后复笑起来,“不跟你说了,我去沐浴,好到督公房里去。” 她旋裙自去忙活,至于所思之题,到底懵懵懂懂。在这些学识有限的小女子脑袋中,隐约明白,又隐约不懂,仿若陆瞻身上馥郁的檀香、他隽逸的皮貌,掩盖了某些残酷的真相。 而芷秋虽学识较渊博,却终究限于风尘,见识短浅,更加没有闲暇时间去琢磨探听“督公”属何官职,她所有的时间都付诸于应酬“寻常男人”,一个又一个。 眼前正巧又是一个,罩一件玄蝉翼纱圆领袍,里透牙白中衣,亦用牙白锦带束着高髻,俨然风倜傥。 同是芷秋一户老客,名曰孟子谦,乃富商孟大员外之次子,家中贩的是玉器玉石买卖。自上年节尾娶后,便不大来,也奇,至上月起,又几乎夜夜都来了,为着应酬他,使芷秋明里暗里周转了好几户客人。 该时同坐窗畔一张黑檀圆案上,恰对明月,正值月到风来,开启了堂子里酒光觞的夜。 这里的夜还漫长,伴着金樽檀板,缕缕笙歌。案上摆几碟家常小菜,分是蟠龙菜、笋脯、绿豆干粉,并无四盘八簋,堪得简单至极。 芷秋捋着黑缎绣金菊的大袖,夹得一片脯搁入他碗中,柔而缓地一笑,“这会子你常吃的那家‘浮山楼’麽已经打烊了,巷子里头那家‘常在’你又不吃,只好委屈你将就将就我们的厨子烧的菜囖,可还入得了口啊?” 孟子谦囫囵将口中咽下,正要应道,却引得敞开的门户下、杌凳上坐着扎花的桃良障袂一笑,搁下针线来为他滗茶,“可慢点吃哩,要噎着了!今天怎的这样怪?孟公子跟饿死鬼一样,难道你家不给你饭吃呀?” ▍作者有话说: 常谢支持~ 第6章 魂销金(六) 玉砌雕栏圆月,朱扉半掩相望,琼枝碎影绮窗,良风染香过堂。宝鸭里袅袅苏合,蕴着沁人心脾的芬芳,恰这里三人对影,恍惚是寻常闺阁。 小小侍婢放诞笑着,获得芷秋斜挑一眼,恍若鬼差的勾魂链,美得惊心动魄,“鬼丫头,不要笑他哩。”旋眼见孟子谦已饮干茶盅,她复柔软地笑对过去,“可吃了?要吃酒不啦?要吃麽,叫桃良去楼下要了来。” 那孟子谦自接了桃良所递的一条金丝素粉绢揩嘴,将广袖摆一摆,“不吃酒,你不是才应了局子回来?必定又没少吃。” 廊下杂急管繁弦,隐隐绰绰娇女柔唱。未知几何,芷秋业已困乏,便叫人收了饭食,复笑,“既不吃酒,那你坐一下,我洗了澡咱们就睡好吧?” 孟子谦朝窗外望一眼,星辰明耀,拂去他白蒙尘,顿也觉困倦,恍忆一事,便朝桃良指一指罗汉榻上一长匣,“小桃良,你把那匣子拿来。” 依言,桃良捧过匣子给他,见他将下巴朝芷秋努一努,便又转与芷秋。 那长匣所用黄花梨雕造,盖儿上绘翚翅彩凤,单此便不凡。至于匣内之物,芷秋了然于,却仍作乍惊乍喜之,“这是什么呀?” “你打开瞧瞧。” 匣子揭开,与芷秋所料无二,原是一支鎏金蝶簪,蝶翅乃用碎宝石攒成,金溢彩,合对明月,熠熠生辉。芷秋拈在指间,反复观摩,眼说不出的甜与喜悦,嘴上嗔怨,“怎么又赠这些给我?我又不是图你这些身外之物。” 她百转千回的眼波,姿姿媚媚的神态,无一不使孟子谦神魂颠簸思,更觉身轻气,翩然仙。 这厢笑着,替芷秋亲手簪于堕马髻侧,“这是我家商号里刚做出来的,只此一件,我一看就觉得堪配你,特意找父亲要了,我晓得你不图我这些,可我就愿意给你。你不晓得,前几蓝苏儿同我那两房妾室还为了这个吵的不可开,我都没给,就想着留给你。” 一席话儿好似里调油,说得芷秋笑意盈盈,挪至他边上往他一双薄上轻轻一触,巧擦而过,“谢谢你时时都惦记我,不过这是咱们好,我待你呢,也不同别个。所以要常劝你,你刚娶了,又纳了妾,还是要顾着家些,我麽,你放在心里就好了呀,我明白的,倒不必显在外头,叫你父母晓得了,又说我们这里是销金窟、索魂府,再关你个半把个月不许你出门,我们就见不上了呢。” 这笑靥嫣然,便是孟子谦神魂醉处,将她一只无骨之手握在掌中,起誓一般郑重,“你放心,他们也不敢关我了,横竖我也依了他们,早早就娶了这个蓝苏儿,依我的意思,还要缓年把再成亲,如今他们还有什么不足?以后再不拦我的。” 正说着话儿,眼见俩相帮提水而来,桃良招呼着入了水晶帘内,不时出来,“姑娘,就沐浴吧,一会水该凉了呀。” 及此,那孟子谦拔座起身,抚一抚芷秋一片腮,“你洗吧,我到楼下去找妈妈结了上个月的账,一会就上来。” 笑眼送他一阙背影消失在灯影丛脞的廊下后,芷秋拔下蝶簪掷在案上,颜如同忽来风雪,刹那结冰。 缓步踅入帘内,另一方侍女台屏后已是烟雾袅绕,月香水影。桃良跟随着替她宽衣,一壁将她搀入浴桶内,“姑娘,这个孟公子同那些人比起来,也算大方的呀,怎么近来姑娘却愈发的烦他了?背过身就没了好脸子。”024Lq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