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继母的年龄,只比徐白大十岁。她能傍上徐白的父亲,也胜在当时年轻,中年男子知好而慕少艾,她不是不懂这个道理。 她看向了徐白的父亲,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意思近乎于:我在热情招待你的女儿,可她一点儿也不领情。 徐白的父亲道:“小白,好了,咱们一家人难得吃顿饭。” 他伸向餐桌底下,拎起了一瓶啤酒,开盖以后,自斟半杯:“爸爸没想到你会回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管怎么说,我是你爸爸。” 父亲说了两句话,徐白也如他料想,一个字都没有应。 这和她小时候不同。 那时的徐白更活泼,假如受了父母批评,她先要仔细想一想,然后会立刻认错,或者和父母辩驳。极少的情况下,她才会默不作声。 倘若徐白真的受了委屈,她便要扑进母亲怀里撒娇,或者去邻居家找谢平川。谢平川会和她并排坐在台阶上,耐着子听完徐白所有的话。 徐白的父亲就站在书房,观望院子里一年四季,各不相同的景,还有他乖巧可的女儿,和隔壁家的那个小子。 他端起玻璃杯,喝了一点啤酒。 徐白适时出声道:“我是来看的,没有别的想法,过去的事我也不想提,提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 徐白本没注意,此刻的徐宏不见了。她从座位上站起,走到了沙发角落,然后侧身半蹲,捡起了地上的画框。 而在这一边的餐桌上,继母自身的注意力,到底还是在儿子那里:“老徐,你别光顾着女儿了,宏宏那件事怎么办,你给个准信儿?” 她不想让徐白听见,因此低了嗓音:“本来就是学校搞的暑期兴趣班,一年级和三年级混在一起,咱们儿子没做错什么,不就打了女孩子一巴掌?” 咱们儿子没做错什么,不就打了女孩子一巴掌。 这话听在耳边,是难言的扎心。 “你还有脸说,”徐白的父亲道,“人家小女孩才七岁,还是单亲家庭,平常就一个外婆……” 他讲话的时候,带着烟味和酒气,如果离得近了,就会有些呛鼻。 梦想和现实隔着一条沟渠,贪无法被足,妄念亦如是。二十五岁的陶娟只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自从和徐白的父亲好上,向来一心一意对待他,但看如今,十年过去了,她自认再好的脾气也磨光了。 更何况,她现在所追求的,丈夫已经给不了。 陶娟不住高声道:“你怕什么?她妈不就是一个开包子店的,老师都不敢给她妈打电话,怕那个女的承受不了。” 她夹起一筷子的牛,连带着米饭扒了两口,一边咀嚼一边讲道:“而且呢,一年级的小孩子,正在换牙吧?你怎么知道她吐出来的牙齿,是我们儿子打掉的,还是她本来就要换掉的。” 凡事最难将心比心,更难同身受。陶娟在这一块上,向来有些缺失,说话也毫无顾忌 :“你没听老师说吗?那女孩子智力有问题,都一年级了,一句话还讲不全。” 徐白的父亲心烦意。 他掏出一烟,点燃以后,了起来:“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叫简真,姓简,”陶娟记得清楚,“她妈叫简云……老师不是说了吗?你这就忘了?” 她的丈夫吐出一口烟,应声回答道:“我五十多岁了,记不好,人之常情。” 他厌烦在餐桌上争吵,没有继续挑开话题。 视线偏移,再次看向了女儿。 徐白站在沙发边,手上拿了一幅画。她揭开蒙着的塑料纸,看清楚了细腻的笔触,柔和的彩,勾描致的山水风景。 坦白的说,这并不是一幅好画。虽然整体构图出,但是左侧有一小部分,线条凌,调幼稚,破坏了和谐的美。 原因很简单——这一幅画,是年幼的徐白和她妈妈一起完成的。 而在画面的左下角,有着徐白和母亲的共同落款。 徐白略微低头,摸了一下她们的名字。 她的父亲“刷”的一声站起来,大步走向了沙发边:“小白,你别碰……” 一句话尚未说完,徐白出声打断道:“什么意思,我不能碰妈妈的画?” 她抱着那一幅画,恰如打劫的强盗,路过父亲的身旁:“爸爸,当年你们离婚,家里的财产都归你了,后来我出国留学,未十八周岁,你也没有给过钱……” 徐白道:“我不要你补偿,这幅画赔给我。” 她刻意强调“赔给我”,落在父亲的耳边,宛如诛心。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父亲第一次惊动:“有话好好讲,爸爸知道亏待了你。” 他后悔把画放在了沙发边。 只因沙发旁边,就是窗台,站在那里,能看见高广的蓝天白云,还有室外的绿树成荫。 他习惯一边烟,一边扫一眼画,仅此而已。 徐白却没留下商量的余地。 她抱着那幅画,打算拎包走人。 但是,她找不到自己的包了。 父亲的新家是一厅三室,客厅修建在正中央,徐白站在吊灯之下,侧目看向一旁卧室——就见到了她的东西。 在厨房抹眼泪,没看住自己的孙子,就连她也不知道,此时的徐宏在做什么。 徐白站着不动,眼神也变了。 她瞧见徐宏把包里的东西抖落一地,用小刀刻划着皮包的表面,她回国以后买的那三管口红,全部被折成了两段,用来涂画干净的木地板。 不止这样,还有谢平川送她的草莓糖,都被泡进了颜料盒子。 而她的手机正在震动。 徐宏专注于划坏皮包,发现手机震动之后,他又有了新奇的注意。 还没来得及动手,他的姐姐乍然出现。 “你真厉害,”徐白面无表情,夸赞道,“年仅九岁,就能这么狠辣,前途不可限量。” 她话还没说完,徐宏到害怕了。 他用小刀往前划了划,想吓退怒气冲天的徐白,可是徐白站得很近,刀子刚往前伸一点,就划破了她的皮肤。 她穿着漂亮的连衣裙,裙摆带着素蕾丝边,雪白的脚踝像玉石雕成,不过现在,浸出了一点鲜的血迹。 伤口很浅,徐白不觉得疼,她扔掉手里的画,反扣着徐宏的两只手,将他狠狠按在地板上。极度生气的时候,力气比平常大两倍,她拉过一旁的鱼缸,将鱼缸扣在了徐宏的头上。 鱼缸里只有泛黄的水,没有一条活鱼,想来也是,家里养着这种少爷,什么动物活得成。 徐宏被浇了头水,惊大于怒,哭都哭不出来。 好在他的母亲赶来救场。 徐白的继母一把推开徐白,拉起地上惊惧的儿子,连忙把他抱进怀里。 继母一边哄着孩子,一边也哭出了声。 她高声泣道:“子没法过了……老徐你管管!有没有王法,上门来欺负人……” 徐白没有说话,她捡起地上的手机,看见八个未接来电,全部出自谢平川。 手机再次响起时,徐白立刻接通,听见电话另一头,谢平川问道:“你在哪里?” 徐白诚实道:“在父亲和继母的家里。” “怎么了?”谢平川察觉她声音不对,他站在恒夏写字楼外,独自走向地下停车场。 徐白心中委屈,她也哭了:“我的脚踝被小刀割了,血了。” 第29章 徐白念大学的时候,因为手头缺钱, 接过翻译兼职。她通中英法三种语言, 对德语也有研究, 在会场做陪同翻译,一天能挣上不少钱。 她常常奔波于学校和会场,可是鬼天气说来就来, 尤其在严冬季节,冒着寒风冷雨,横穿几条大街——当街风狂雨骤, 打伞没有用, 她干脆不打了,好不容易回到寝室, 能喝一碗热牛就很幸福。 徐白心想, 如果那个时候,谢平川在她身旁,她一定会扑进他的怀里, 倾诉自己有多寂寞辛苦。 可惜他当时不在, 她也就说不出来。 但是今天, 谢平川离她很近。 徐白和盘托出道:“我的包也被划坏了,你送给我的那些糖……” 她的话还没说完, 谢平川问了一句:“详细地址是什么?我来接你。” 徐白将地址告诉了谢平川,听他在电话里安抚她,又询问她脚踝的情况。她眼中含着水雾,原原本本地回答了, 不过因为心情低落,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挂电话之前,徐白道:“哥哥,我想回家……” 谢平川并不是脾气好的人,他只是善于克制——比如现在,他听说徐白的脚踝被割伤,包也被划坏,且都是徐宏所为,他便想代替徐宏的父母管教孩子。 他一边开车,一边缓声道:“回家之前,我们先去医院。” 徐白抱着一幅画,站在客厅玄关处:“刀口不深,贴个创可贴……” 谢平川却道:“你还没止血,刀口不深?”他今开车超速,途径拍照路口,也不在乎罚款扣分。 “如果将来我有这样的儿子,”谢平川意有所指,指向明确,“我会带他去看心理医生,治不好就送进神病院。” 他怒火滔天,口不择言,措辞十分冒犯。不过出于习惯,嗓音倒是冷静。 徐白下意识地反驳:“我们不会生出那样的孩子。” 她的想法很简单,谢平川要求严格,毫无溺之心,但他并非一贯冷硬,也会温柔和体恤,将来要是有了儿子,至少父亲是个榜样。 谢平川的思维与她不同。 他以为徐白眼光长远,已经考虑到了他们的孩子。 即便心中仍有怒火,火势也减少了些许。谢平川停在红灯路口,听见徐白匆匆说了再见,然后挂掉了他的电话。 此时此刻,徐白的父亲站在她身后,言又止道:“小白?” 父亲抬起一只手,抹了抹自己的头发——唯有力很大的时候,他才会做这个动作,卧室里的儿子还在哭喊,年轻的子不依不饶,老母亲捂着自个儿的心口,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 作为一家之主,他竟然无话可说。 餐桌上的饭菜都凉了。徐白的准备了一个下午,摆在桌子上的家常盛宴,没等来一个人动筷子。 父亲走到餐桌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小白,你脚踝还疼吗?我去给你找碘酒,擦一下止血吧。” 徐白道:“谢谢,不用了,我要回家了。”024lQT.COm |